大周立國之初,就是當時鼎盛一時的世家大族推翻前朝康靈帝腐朽政權而來,如今百年已過,登臨帝位的陳家主脈這一支,雖然脫離世家生活已久,但對於世家內的認識,比任何一個朝代的帝王之家,都要更清楚。
哪怕再掏心挖肺的給了一個妾生女縣主的身份、給了對方華服美衣、金銀補貼,對方也不想收。或者說不敢收!
平白無故的聖眷隻會引來四麵八方的探究、嫉妒和不平,根本不會為其增加多少榮光。身體中流淌的血脈,早已在一個女子出生前就決定了她的出身,這是自古至今,百年成豪門、千年成世家的規矩,不是能夠刻意去改變的。也難怪她見到貴重的謝禮會避之不及、接到晉封的旨意,仍舊麵無喜色……
止瀾殿頂部中央的碩大夜珠,將半扶在案幾後的這位年輕帝王,一半身軀照的極為清晰,另一半卻因站立的角度隱藏在黑暗中。想到密函中提及的齊家眾人,似乎從家中出了縣主之後,便對原先視若無睹的齊家偏遠,爆發出了極大的熱情,本來幾乎無人踏足的地方,如今變得絡繹不絕。雖然不想承認,但陳樾心知,他的一係列舉動,應當是給那小姑娘添了不少麻煩。
對於男子,有德才之人,可頃刻升為朝官、委以大任;善於弄權、胸無點墨之人,陳樾也可在查實之後嚴厲懲處。他回宮不過六年,自去年登位後,對於朝政方麵的掌控已經得心應手,但對於女子,他也從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軟也不得、硬也不得。
“實在麻煩,倒不如接來宮中……”他心中在看過密函之後,就有一股莫名的煩躁之感,此刻在這空曠的止瀾殿中隨口一言,已經失了往日的嚴謹。
徐公公一愣。他是從少年時期的聖上回宮後才一直跟隨著的,原本也不過是個東宮小太監,如今卻能在後宮近侍中爬到高位,與他的性格脫不開關係。他這人最大的好處是,從來不會企圖反駁聖上的旨意,反而在聽到旨意的那一刻,就在研究如何施行的方法。不必問也該知道,齊家那少女對於聖上來說,格外特殊,甚至極有可能會成為服侍聖上的第一個妃嬪,懈怠不得。
說起來,能讓素了二十五年的聖上,想起這麼一茬,徐公公還是頗為欣慰的,他笑眯眯道:“這……陛下是該儘早成婚了,白郡那位雖身份差了些,夠不上宮妃的資格,卻也沒什麼大礙,若陛下喜歡,先接進宮來,再逐級晉升……”
成婚?陳樾喉中一動,下意識想到了小姑娘較之同齡人……發育得格外引人注目的身段,但事實上,他並無……覬覦齊氏女郎的念頭,若是貪戀美色,他後宮中早已妻妾成群,豈會如現在一般荒蕪,想到先帝此前的荒淫之亂、和許多宮妃那對他使起來殘忍、陰毒的手段,年輕的帝王臉上驟然陰沉下來,過了片刻,卻不知為何又迅速閃過一道羞惱之色。
他內心的動態顯然要比外在的表現複雜得多,終於忍無可忍下衣袖一甩便跨步向著殿外走去,“朕不是那個意思!”
“啊?”徐公公傻鵝一樣抬起脖子,仰視聖上迫人的背影埋頭追了上去,心中默默思忖,不是那個意思?那接入宮中,還能有彆的意思?
與遠在都城的新帝一般,心頭壓了一樁大事、幾乎難以入眠的人,白郡齊家也有一個,那就是齊家大房的主母劉氏,更巧的是,兩人的複雜心境,還都是因為同一個人。
劉氏在妝奩前坐了一夜,花鈿塗了又洗,翌日清光見曉時,額上已留了一片紅印子,正在這時,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幾乎是直接敲打在劉氏心尖上,叫她恍惚了一整夜的精神振奮起來,那門從外頭被人一推,進來個五十多歲的嬤嬤,屏息將門合上,這才悄聲道:“夫人,有消息了。”
“他答應了?”劉氏幾乎要拿不住描筆,將它拍在案上,自從劉家落敗之後,掌家的成了向來與她不甚親和的庶長兄,她與娘家的關係就逐漸疏遠了許多,如今為了多年前的一樁姻親,又求到了她那庶長兄身上,實非她願,但她既不想讓偏院的小孽種好過,又不願浪費她那張臉、為齊家多謀些福利,隻得舍了臉麵派人前去,也不知能否成功。
那嬤嬤點了下頭,臉上卻無興奮之意,隻欲言又止。
“怎麼?”劉氏皺起眉。
“舅爺是應下了,帖子也遞到了洛平候府,可又被退回來了,那府中人說既然是陛下親封的縣主,不是旁人能拿來混淆的。”嬤嬤遲疑道。
顯然新帝動作太大,叫洛平候府也跟著暗暗關注了齊家,於是很快發現了齊蓉是妾生女的事實。
人家哪裡是怕陛下怪罪,分明是嫌棄齊蓉妾生女的身份,順便還言語中擠兌了一番劉氏企圖李代桃僵、不要臉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