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山口的風,比霍爾果斯的還要大得多。
宋西嶺正在監聽一架無線電發報機, 另一邊, 電話壓的是免提。
“再給我聽一遍。”對方應該很忙, 但是聲音從容不迫,耐心的說:“這個無線電太噪雜, 你得先給它降噪,現在聽我的, 扭右邊數第二個,紅色的按鈕, 對,然後再摁右邊數第五個銨鈕……”
宋西嶺照著導師聶博釗的指示, 在他的無線電收音機上不停的調試著, 果然, 不一會兒,信號清晰了很多,嘀嘀嘀的聲音無比清晰,很快,他就要到他想要的資料了。
當然,很快密碼就破解譯來了。
“瓦裡希準備明天晚上就趁飛機上莫斯科, 遊說元首,刺殺主張和平的戈爾巴喬夫,然後兩國開戰。”這個消息, 讓電話裡的聶博釗都沉默了。
良久, 他才說:“我隻能讓冷奇想辦法把人趕到阿勒克勒, 但是剩下的任務還是得你爸爸來親自完成。”
宋西嶺說了聲好的,跟導師又聊了幾句,就把電話給掛了。
從導師給的,上麵滿裝著竊聽設備,可以說是一架戰車的車上下來,正好一群當兵的從麵前走過,宋西嶺穿著他任憑再怎麼洗都洗不乾淨的藍色製服,抱臂看了很久。
要說宋西嶺現在最羨慕的,就是這身綠軍裝了,隻可惜他是穿不到了。
而且,上一回媽媽生了弟弟,他並不是不願意回去,而是他太忙了,沒辦法從塔裡木出來,再加上前兩天承澤又告訴他一個消息,說自己正在替軍事學院競爭閱/兵的資格,很可能從現在開始,他就得為閱兵的時候,軍事學院的方陣而努力。
彆的弟兄都那麼優秀,自己灰頭土臉,再一想,媽媽千裡迢迢的來看自己,宋西嶺又激動,又難過,就像小時候媽媽偶爾出門,自己眼巴巴的等她的時候一樣,望著鐵軌儘頭的方向,格外忐忑的就等著呢。
當然,看到列車進站,他還在想,媽媽趁的會不會是這輛車啊。
再或者,她來之前都沒打電話,會不會為了弟弟就不來了呀。
但是,就好像從六歲那年,她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的那天開始,他一直在努力的當個乖寶寶一樣,媽媽也一直在努力當個好媽媽,從來沒讓他失望過。
前往莫斯科的K9795緩緩進站的時候,宋西嶺突然就開始著急了。一方麵,他怕媽媽沒有來,另一方麵,他又怕她來了,但是那麼多的車門,她會從哪一個門口先出來呢?
於是宋西嶺變會了曾經那個無助的,懦弱的,膽小的,隻要媽媽在,就要撐著一口氣呈強,讓她覺得自己無比強大,但是內心又極度茫然,弱小的孩子。
他想往前跑,到第一個車門那兒去,可是又怕媽媽會從後麵的車門裡出來,於是邁步,又想往後跑,常年在沙漠裡風吹日曬,本來就瘦的宋西嶺,現在再加上胡子拉茬,寬大的工裝給風吹著,排隊要上列車人都是將要出國的淘金客,紛紛看著這個瘦削的,激動的年青人。
他想哭,可他又怕要給父母丟人,於是就跟小時候,宋老太率隊殺上門的時候一樣,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就隻在那兒茫然的站著,任憑彆人撕著,打著,他動都不會動。
當然,既然是他愛的媽媽,她是從來都不會辜負孩子的。
列車停穩了,但是還沒有開門,車廂裡,宋西嶺最先看到的就是蘇向晚,她是真的在跑,本來是在往前跑的,要再跑過一個門,她出來就會在他的麵前。
可是列車停穩之後,照例還要退一段兒,於是她在車廂裡,不顧擁擠的又往回折著,這個站口出站的人並不多,鐵皮門上也就那麼幾個人,可是她還非得要往前擠,要站到第一個。
估計前麵的人有些不滿,也有些詫異的給她讓著路呢。
宋西嶺依舊站的直直的,他一動都不敢動,甚至連呼都不敢呼吸,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覺得自己動一下,蓬勃的眼淚就會洶湧而出。
隻聽啪啦一聲響,蘇向晚已經衝下站,把他給摟懷裡了。
“我的天啦,你咋變成這個樣子啦?”蘇向晚掰著兒子的臉,就連他們從前線回來的時候,她都沒哭過。
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宋西嶺那麼瘦,那麼黑,穿著不合體的大工裝孤伶伶一個人站在站台上的時候,她就遏製不住自己的得紅了眼圈。
宋西嶺深了口氣,拍著胸膛說:“媽媽,我宋西嶺每天能吃八個大雞腿,真的,我也不瘦,一身全是肌肉。”
嗓門還是那麼大,聲音還是那麼的尖,小胸膛挺的還是那麼的高。
一把把蘇向晚摟在懷裡,這孩子還說:“我昨天就到啦,都已經考察好了,今天你想吃啥,想買啥都隨你,隻有你想不到的,就沒有我宋西嶺掏不起錢,買不到的,真的媽媽,我現在有好多錢,比你想象的都多。”
可不嘛,住在沙漠裡勘探油田,用工友們的話說,他們就是想吃個母雞蛋都吃不著,連下蛋的雞都是公的呢,往哪花錢去。
這時候,金石就又開始他契而不舍的毒舌嘴巴了:“一個夠傻,一個夠瘦,宋青山,你這倆兒子倒是可以去說相聲了。”
東海是從小不缺愛的孩子,也是健康成長的孩子,所以你怎麼罵他,辱他,他如青山,我自嵬然不動。
但西嶺不是,他是從小就缺愛,就自卑,就敏感的孩子,你一奚落他,要麼生悶氣,要麼他就要來給你個大的。
所以,宋西嶺雖然還在笑,但是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要知道,他也一直在努力的吃,但是,怎耐工作環境太艱苦,就是吃不胖啊。
“金石,這樣損人孩子,心裡舒服嗎?”蘇向晚轉過身,一臉的老娘不好惹。
金石攤了攤雙手:“嫌我不好,你們可以趕走我呀,我現在就走,頭都不回。”
當然,他不會走,他絕不會叛國,叛逃,但是,隻要宋青山肯放了他,不糾結於刺殺間諜趙兵,不糾結於刺殺瓦裡希,他就有辦法叫兩國開戰,他照樣能想辦法踏平蘇共,隻需要在邊疆遊說幾個好戰分子就可以了。
“戳人傷疤,你以為就你會,我們都不會?”蘇向晚拍著西嶺的胸膛說:”我兒子,石油冶煉方麵的專家,你以為你跟那幫間諜往來的電報是誰破獲的,就是他。“
“那又能怎麼樣,你這兒子連一句罵人的話都聽不得,一看就是個心胸狹窄,睚眥必較的主,這樣的孩子,我告訴你小蘇同誌,你讓他呆在荒漠裡還好,要讓他出來,這輩子都甭想混出名堂來。”
就連穀東都氣的把自己的小拳頭捏起來了,更甭提宋西嶺,一把摘了帽子,眼看著,就得給金石使一招他的鐵頭功。
不過就在這時,蘇向晚說:“穀東,你給咱們唱個《閃閃的紅星》來聽,我現在就想聽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