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暮春, 桃花杏花早已落儘,牡丹芍藥也大多敗了, 落紅紛紛, 正是詩人騷客黯然自傷, 最具吟性的時候。
蜿蜒的官道曲曲折折一路向西,一頭紮進群山之中,宛如一條即將蟄伏的蟒蛇, 遠處青翠的山, 應和著觸目所及滿山遍野的新綠, 日漸溫暖的風, 本應該是一片繁茂興盛, 令人心胸開闊的景象,奈何往西風沙大,今日又是北風, 刮得天地間飛沙走石,一片蒼茫,行人的旗幟衣襟在風中獵獵作響。
榮城是一座小城, 地處要津,便守在這處往西的官道峽口,因左近並無繁華的城市,來來往往的客商一般都會在此地歇腳, 把這個本來隻不過千戶人家的小鎮, 漸漸發展成了上萬戶人家的小城。
榮城裡頭酒肆飯館客棧最多, 做的自然都是往來客商的生意, 數量最多的自然是那種價格實惠,飯菜分量大的,但偶爾也有幾家上等的。
比如“春分樓”。
春分樓既可住店,也可吃飯,是榮城最有名的一家。這裡招待的都是來往西邊商路的大客商,有時候還有這一路得到任命的官員上任,卸任,官吏們跑差事,嫌棄附近驛站的條件不夠好,往往也會住到這裡來,或到這裡吃飯用餐,更偶爾的時候,還會有修仙者。
今天,春分樓的店小二就非常懷疑店裡來了仙師貴客。
而且不止一桌。
作為一個大店的店小二,眼光一般都非常毒辣,看,靠窗那桌的兩個灰衣男子,挨著屏風的一男一女,還有大堂左側的那桌四個少年男女,怎麼看都不是普通人。
他們都沒有隨從,看上去都有一種肆無忌憚的自信,氣場強大,讓人忍不住心生敬畏,若單隻那兩個男子,陰沉沉的,有點江湖氣息,店小二可能還會有懷疑他是武林豪客,可那兩桌的少年男女,卻都一個塞一個的長得皮膚白皙如玉,氣質出塵,著實不像江湖中人,再仔細看看那兩個灰衣人雖然陰沉一些,皮膚也一樣白皙,和她們的氣質有說不出的違和。
這也不是店小二第一次遇到修仙者了,他沒有像一般凡人一樣手足無措,反而仔細思考了應該怎樣反應才有最小的危險和最大的收獲。
下跪啊說破他們是修仙者啊,那是必然不可的,他們既然不願意顯露痕跡,那看破了,也要裝作不知道。店小二想了想,跑去跟掌櫃稍微一說,叮囑廚房準備了幾道精致的菜肴果品,便趕開幫工學徒,親自跑上前去伺候,體貼周到,殷勤又不煩人,待到廚房的菜上來,這幾人發現有一二道菜並不是自己點的,一問店小二,說是店家給貴賓送的贈品,滿意度自然不低。
店小二正暗自洋洋得意於自己處理得體,舉措恰當,就見到門口又進來一個年輕女子,這女子一進來,便吸引了店裡所有客人的目光。
隻見這女子看上去大約十八九歲,身材修長,體態卓約。一頭墨黑如玉的長發,卻隻梳了一個最簡單的道髻,頭上除了一根玉簪彆無裝飾。一張麵孔清麗無雙,叫人看了就不舍得挪開眼睛,卻又不敢盯著看,覺得會冒犯了她。這女子穿了一身看上去頗為樸素的簡單衣裙,極淡的雪青色,上麵繡滿了紫色的空心花紋,看不出是什麼,倒像是某種符咒。外麵披了一件半舊的白色毛織風兜,也不知道是用什麼動物的毛織成的。
這樣的美麗,這樣的衣裝,形成了一種清冽的氣質,令人不敢輕易冒犯。雖然她孤身一人,一進門就有幾個富商盯著她暗自咽口水,卻沒人敢輕舉妄動,隨意搭訕。
又來了,店小二心道,孤身一人,明明衣著打扮都不是普通人,卻沒有隨從侍婢,明明看上去不是本地人,風塵仆仆,卻皮膚瑩白如玉,沒有染上一粒塵埃,身上更加沒有一件行李……這分明又是一位修仙者。
店小二采取了一貫的態度,裝作不知道,將這女子迎了進來,把她安排在距離那一男一女兩個修仙者比較近的一個小桌上。
他直覺這樣比較不容易起衝突。
那女子很安靜,也不挑剔,沒有點酒菜,隻點了兩樣茶點。
果然附近那年輕的一男一女就開始頻頻看向她。
過了一會兒,那一男一女果然按耐不住,便由那長相甜美的女修士站起來,向她微笑致了個稽首禮,道:“這位道友,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