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樹下藤球的花瓣紛紛落下, 風起了。
說完那兩句難聽話, 任梅花抬手按了按自己被風刮亂的頭發, 微微一笑。
意態悠然。
洛涓突然覺得她很美。
雖然五官不過清秀而已,但這樣的風, 這樣的雨,這樣的花,這樣的院落,這樣的回廊,這樣的頭發,這樣的儀姿……
確然美。
難怪會成為夜雨樓主的情人呢。
薔途冷著臉, 道:“你覺得自己是狗, 就是狗好了,我可不覺得。”
任梅花悠然道:“你不覺得, 無非是因為自己的主人好,有的人養狗是殺了吃的, 有的人養狗是用來乾活的, 有的人養狗是玩的, 有的人養狗是疼的……你運氣好些, 遇到的主人是最後一種, 所以就以為自己不是狗了。”
薔途冷笑,道:“那你呢?養來玩的?”
任梅花仰起脖子來, 笑了笑, “我嘛, 既能玩又能用……我很有用呢……”她頸項雪白優美,這般仰起來,配著一頭黑發,看上去一折就斷,因而雪白的臉上恬淡的笑容也顯得有點淒豔起來。
薔途依然冷著臉:“你有那麼多牢騷,怎麼不去跟自己主人說?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
這時候,任梅花的婢子端了茶來,放在她麵前的木地板上。
茶具雅致而齊全。
任梅花動手分茶。她做這個也是熟練又優雅,一邊低頭分茶,一邊輕飄飄道:“我又不傻,哪敢跟他說……好不容易遇到你同為原生化人,還是同為女人,就多說幾句唄……”
茶已分好,她向薔途和洛涓做了個請的手勢,繼續笑道:“……誰知道你跟我感受不同,大概當初太小了吧……據說,小狗崽都容易把主人當父母的,要是主人待它好,它就信一輩子了……”說到最後,笑容有幾分狡黠。
洛涓卻很震驚。
原生化人,也叫初始化人,蕭瑜跟她說過,就是指直接由化生池誕生的那些化人。化生池幾百年前就毀了,所以再也不會有新的誕生,而他們和普通人一樣,是會老會死的,所以,現存人數並不多。
可以說,他們是所有化人的祖先。
蕭瑜曾經算過,曾經誕生的原生化人的人數應該超過萬人,但是他師父蕭七郎說,目前活著的,也就是幾百人而已。
沒想到朝夕相處的薔途就是其中之一。
今天一下子見到兩個。
對於洛涓而言,她覺得普通化人就是普通人,娘生爹養的,但是初始化人還是很奇特的,他們無父無母,從法寶中誕生,會不會類似器靈?
可薔途有血有肉,皮膚溫熱,也有喜怒哀樂,分明就是個人類啊!
還有眼前這個悠淡裡藏著滿腹憤懣的任梅花……
比起普通化人,初始化人可能對自己的認同更難吧?要接受自己沒有父母,從一個池子裡爬出來……
薔途從任梅花說出“原生化人”四個字,就用神識留意著洛涓,發現她不是茫然不覺,而是震驚,若有所思,甚至還探究地看了看自己,知道她已經知道了這世上有化人和真人的事。
她心中不知為何,就不高興起來。
因而對著任梅花時,她臉色和語氣都更硬邦邦的了:“哼,就算我是狗,把自己當成人,總會更像人,就怕自己都把自己當狗,那就真得地上爬著走了……你這些隻會抱怨沒有用的話就彆說了,我來,也不是聽你這些抱怨的……”
任梅花微笑道:“那麼,您前來到底有何貴乾呢?”
薔途本來隻想側麵打聽一點形勢,卻被任梅花開場這一堆“狗”的哲學言論弄得沒興致修飾了,開門見山道:“我正好來你們夜雨城遊曆,有人托我打聽,林英林真君在你們這裡乾嘛呢?請他喝酒嗎?什麼時候把他放出來?崇真已經有幾位元嬰真君要來接他了!”
任梅花聽她提到林英,眼中瞳孔一凝,隨即眼神一閃,笑道:“我說怎麼無事不登三寶殿呢,原來是為了這個。”
她的眼神移到了洛涓身上,緩緩道:“這位是……?不是你的弟子罷?我沒看錯的話,你可沒有弟子運……和我一樣。”
薔途哼了一聲:“你能卜會算,還用得著問我她是誰?”
任梅花慵懶一笑,道:“能不算我自然不算,你當卜算很容易嗎?一般我隻在特彆重要時或者初次見麵擺擺譜的時候算……”
一邊說著,她卻就一邊開始扔她那六個銅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