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趙·==
張良得知李牧被殺的消息後,即便尚未深研太公兵法,其敏銳的政治觸覺也讓他察覺到了趙國即將滅亡的氣息。
他甚至與自己的同伴發出了與司馬尚一般的感歎:“趙國若全力支持武安君抗秦,由於趙國內亂,也許仍舊無法避免趙國被秦國攻占的可能,但起碼時間能支撐到明年,若是天公作美,趙國明年獲得豐收,許是能支撐到後年也說不準。”
“可趙王偏偏愚蠢地賜死了武安君李牧,他自斷臂膀,秦國可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趙國,許是要不了半年就要步上我們韓國後塵了。”
那人一開始還不相信:“李牧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領兵打仗比其他人更好的將軍而已,趙國本就武將輩出,即便再找不到如李牧一般可以與王翦力抗之人,稍遜一線者總有不少,怎可能連半年都無法支撐?”
張良搖搖頭:“你與趙國上下犯了同樣的錯誤。”
“錯誤?”
“是的,你們都忽視了武安君與代北軍一直以來是相輔相成,互相成就的關係。”張良說著趙國,心裡卻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母國,“武安君不但個人才能出眾,那代北軍還是他一手從代地訓練出來的,軍中將士幾乎個個從小聽聞他的事跡長大,入伍後更是直接進入武安君麾下,在其帶領下衝鋒陷陣,北擊匈奴,抵抗秦軍。”
“少了武安君,代北軍不會有今日之赫赫威名;沒了驍勇善戰、悍不畏死的代北軍,武安君也難以與秦軍抵抗,打下如今名聲。”
張良扯了扯嘴角:“武安君一死,代北軍也廢了。”
可偏偏,趙國唯有代北軍能抵抗住秦軍進攻。
韓國一向弱小,國土又處於土壤肥沃的平原之地,除各國攻伐外少有需要動武的地方,所以國內幾乎從未出過有名的將領。
但前些年,韓國也曾出過一個可以改變韓國的人才——
韓非,一個有才到能引來秦王嬴政派兵攻打,隻為將其迎入國內為自己效力的人物。
但這樣的人物在韓國時,不但從未得到重用,秦軍打過來後更是被韓王親手送給了秦王,為秦國之強大添磚加瓦。
這六國啊……
張良搖搖頭,突然心灰意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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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正如張良預料那般,李牧一死,代北軍瞬間大亂。
被趙王遷派去接手代北軍的趙蔥與顏聚二人,在親手殺害李牧後便被代北軍視之為生死仇敵,根本無力掌控代北軍。
彆說是對抗王翦了,就算是想帶兵回援邯鄲,也根本無人聽命。
原本鳴金收兵停止進攻的王翦突然出兵,直接打了趙蔥與顏聚二人一個措手不及,偏偏代北軍毫無戰意,對上秦軍後戰鬥力大打折扣,幾乎瞬間潰敗。
交戰一場,秦軍一掃之前憋屈,將代北軍打得落花流水。
王翦也不知是否從李牧之死中得到了靈感,次日交戰,於陣前喊話階段特意命人在陣前大吼——
“趙王殺李牧,是因李牧不聽君令!”
“你們可知君令為何?”
“竟是那趙王被包圍邯鄲的楊端和將軍嚇破了膽,想要讓李牧放棄代地回援死守邯鄲!”
“李牧為你們代地都丟了性命,你們難道還要為這麼個貪生怕死、聽信讒言、不顧你們家人死活的趙王賣命嗎?”
此話傳入趙蔥顏聚耳中,他當即意識到不妙。
二人即刻下令命手下安撫士兵,直言秦軍妖言惑眾,陣前出言隻為擾亂軍心,其所言半個字也不能相信。
可這話從兩個殺死李牧的將領口中說出來,簡直不要太滑稽。
不但沒人相信他們的話,代北軍反倒覺得他們避重就輕、閃爍其詞,認為秦軍所言句句為真。
於是代北軍徹底沒了戰鬥想法。
若非他們從未有過不戰而降的先例,隻怕能當場給趙蔥顏聚二人表演一個戰前投降。
可即便如此,趙蔥與顏聚二人也明白大勢已去。
趙蔥為趙國宗室,家人都在邯鄲生活,尚且不敢因此而輕舉妄動;顏聚本就是齊國人,家人至今生活在齊國,眼瞧著此戰已經毫無勝利的希望,怎可能願意將自己的性命賠在戰場?
於是這場交鋒結束,不等趙蔥反應過來,那顏聚便趁夜偷偷帶著心腹跑了。
趙蔥次日得知此事,簡直心神俱裂。
他想要隱瞞這個消息,卻不料膽小的心腹在驚慌失措之下不小心被人看出了端倪,於是不一會兒,主將顏聚已經連夜逃亡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代北軍。
主將逃亡是何等打擊士氣的事?
代北軍本就毫無戰鬥信念,此消息一出,彆說戰鬥了,代北軍一上戰場,剛與秦軍交鋒便直接丟下了武器束手就擒。
趙蔥慌了,當即策馬想要逃跑。
王翦見狀立刻帶兵騎馬追擊,又有代北軍想為李牧報仇而趁勢攔路,於是也就小半個時辰的功夫,那趙蔥甚至都還不曾徹底逃出戰場,便被王翦追上一刀砍死。
兩位主將一死一逃,剩下的代北軍不想做無謂犧牲,瞬間放下武器,所有人都選擇了投降。
至此,秦軍伐趙最大的阻礙也被徹底排除。
王翦當即命人整頓軍隊,除留下一部分人看守代北軍外,剩下士兵全都跟著王翦一路疾馳進攻趙國南部,嬴政同時派遣大將李信從雲中、太原出擊,帶兵進攻趙國北方,兩位將領幾乎不曾遇到太多抵抗,連下幾座城池後直奔邯鄲。
不幾日,王翦與李信便在邯鄲與楊端和會和。
一直在外掠陣的羌瘣同樣領兵前來會和,四軍合並,邯鄲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那趙王遷被嚇破了膽,甚至組織不起一點兒有效的反抗,為了活命竟命郭開等大臣前往秦軍大營與王翦商議,決定主動打開城門投降,而條件僅僅隻是饒他不死。
王翦自然毫無異議。
幾個將軍手下帶領的士兵幾乎都是他們的親信,死了一個都要心疼好久,能和平接管邯鄲自然不會拒絕。
城門打開後,王翦立刻帶兵入城。
而後直奔趙王宮,殺死倡太後,俘虜趙王遷,抓捕所有趙國王室宗親與朝中重臣。
將趙王遷抓捕看守起來後,王翦又立刻派兵抓捕趙國權貴,抄沒貴族大臣們的家財,同時將趙國百姓與奴隸登記造冊,甚至按照嬴政意思命人給當初活不下去後搶劫了貴族落草為寇的百姓傳話,隻要能主動從山林中走出,便能赦免他們的罪責。
現如今的山林猛獸橫行,若非真的活不下去誰又會跑去山林?
於是沒多久,原本逃入山林的趙國百姓也都陸陸續續下了山,回到了自己的家裡。
期間也發生了一個意外。
原本按照曆史進程,廢太子趙嘉會在邯鄲被破後趁亂逃離邯鄲,但因為秦國改變了做法,沒有給予趙國貴族優待,甚至直接派兵圍堵幾個城門,隻為防止眾人攜款潛逃,於是乎,原本有機會趁亂逃去代地自立為王的趙嘉竟在收拾好行李準備出城門的時候,被堵在城門口的大秦士兵抓了個正著。
但也不是沒有結局不曾改變之人,如在趙國滅亡一事中出了大力氣的郭開。
按照曆史,郭開因為賣國求榮得罪了所有趙國權貴,所以秦軍在攻入邯鄲後便立刻派人將他接走,就是為了防止他被回過味兒來的趙國貴族們殺了泄憤。可他本人過於愛財,明明都已經離開,卻還是用某種方法說服了秦軍,同意他回家收拾財產,結果路遇盜賊,被輕鬆取走了性命。
而在現如今,郭開與王翦會和之後,王翦仍舊想要將人提前送回秦國。
但郭開許是看著秦軍將邯鄲城的宗室貴族等人都抓起來了,認為生命安全已經有了保障,竟在一開始就拒絕了王翦將他送走的安排,甚至在家中飲酒作樂,以慶祝自己從落寞的趙國大夫變成了強大秦國的九卿之一。
邯鄲剛破不久,即便有秦**隊維護秩序也仍舊顯得混亂。
像是郭開被秦國尊為九卿之一的消息,就根本沒瞞住。
消息傳開後,一直對其信賴有加的趙王遷才終於明白,原來郭開並非他自以為的忠臣恩師,反倒是個貪生怕死、賣國求榮的奸佞!
趙王遷差點兒沒被氣死。
但郭開也沒能討得了好,他過於高調,以至於招惹了邯鄲城內無數貴族大臣們的眼,就算他們本人被抓了,可他們的妻眷與親戚可都還在呢。
自家眼瞧著要敗落了,郭開卻反而踩著他們成了秦國座上賓?
稍微有血性一點兒的人都忍不了!
於是儘管知道秦律嚴苛,也仍有一些自由尚且不曾被限製的貴族在宵禁剛過,街上又不曾熱鬨起來的時候潛進郭家,將郭開及其客人——如韓倉等人都殺了個乾淨。
王翦震怒,命人抓住凶手後與趙王遷一並送回了鹹陽。
凶手按律處決,權貴被抄沒家產、放走所有奴隸後仍舊留在邯鄲承受趙國百姓過去一年的怨憤與仇恨——
隻要不動粗,罵人與孤立這樣的手段,秦國也懶得管。
何況這些養尊處優,連吃飯喝水都有人送到麵前的貴族在成為平民之後,還真不見得能適應這樣的日子,不少人都因為畏懼之後的生活而自殺,一部分選擇了逃亡,剩下選擇認命了權貴們則如韓國舊貴族一般將日子過得灰頭土臉。
他們的安排有舊例可循,不曾驚動了嬴政。
但趙王遷好歹是個諸侯王,大臣們可不敢貿然處置了他,於是在趙王遷送到鹹陽後,其消息便被送到了嬴政麵前。
秦國與趙國本就有世仇,嬴政年幼時在趙國又受了不少欺辱,他對趙王可沒有什麼好態度。韓王安他還願意好好養著,趙王遷就沒這個待遇了,在其抵達鹹陽後,嬴政雖然遵守承諾不曾殺了趙王遷,卻也命人將其流放去了房陵山中。
至此,趙國徹底滅亡。
==·親親·==
曆史上秦國拿下趙國已經是公元前228年的事情,但因為嬴政有了準備,提前將姚賈派去了趙國,以至於秦國拿下趙國的時間甚至不到一年。
邯鄲城破的時候,也不過才五六月,趙王遷被押送到鹹陽的時候也不過才七月。
趙國滅亡的消息傳回國內後自然讓朝中上下欣喜若狂,老百姓當然也覺得高興,但趙國滅亡的消息卻也不過讓百姓高興了一兩天而已,他們很快就將視線轉移到了自己身邊,尤其是田裡的糧食上。
因為五六月的時候,洛陽等地之前種下的土豆正好到了豐收的時節。
蜀郡百姓提前收過一茬兒,兩千多斤的產量早已傳遍了整個秦國,幾乎所有秦國百姓都知道了土豆的產量,所以洛陽等地的百姓幾乎是在剛進入五月後,就眼巴巴地關注著地裡麵的土豆。
而巧的是,就在邯鄲城破的消息傳來之時,秦國各地的土豆正好到了收獲的時候。
百姓們為此慶祝了一兩日,便迫不及待地拿上鋤頭走進了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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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阡這段時間略有些緊張。
不是因為戰爭,而是因為嬴政之前曾答應過她,在土豆長出來後會給自己一個爵位,還會讓她上朝。
隻是之後秦趙兩國戰爭爆發,即便土豆都收獲了一茬兒,幾乎將大半時間都放在了戰事上,每日睡覺不足三個時辰,眼底的黑眼圈兒都可以與熊貓媲美的嬴政也實在想不起這麼一件小事兒。
而林阡看著嬴政那麼辛苦的樣子,更是不敢拿這件並不算重要的事情去打擾他休息。
可這不是,趙國都沒了嗎?
即便之後還有許多後續事務需要處理,如安撫趙國百姓,運送糧食過去賑災,處理趙國貴族,任命趙國各地官吏……但這些事情並不算緊急。
林阡想著,眼下土豆大豐收,便是一個極好的提醒嬴政履行承諾的機會。
她確實覺得自己不太懂朝政,也沒辦法給嬴政提出太多有建設性的意見。但是,哪怕她跟木頭樁子似的杵在朝堂上呢,應該也能給其他人傳遞一些訊息吧?
於是這段時間,林阡便格外關注鹹陽城內的土豆種植情況。
等到蒙毅傳出消息,說是城外種植的土豆已經成熟後,她便迫不及待地找到嬴政請了假,想要出宮去看看土豆的收獲情況。
嬴政正忙著處理趙國打下來後的各項事宜,聞言也沒阻止,命蒙毅負責她的安全後,便準許了她出宮的請求。
林阡帶上林陌,一行人很快乘上馬車來到了城郊。
之前將所有土豆都送去了蜀郡,林阡這十畝地便空置下來,就當休養恢複肥力了。
太倉等人也不覺得浪費——
畢竟在林阡拿出堆肥之法前,百姓們種地本就是種植半年歇半年,又或者乾脆一年一年地輪種。因為沒有額外的肥料,百姓種地隻能靠土地的肥力,種過糧食後若是不空置下來休養,地力流失過多,好好的良田就要變成貧地了。
但等花他們的部落送來了大量土豆後,太倉等人也不會忘了她這十畝地。
不過因為林阡並不需要靠這十畝地吃飯,他們並未擅作主張,而是按照林阡的意思先種植兩畝土豆,剩下的八畝地則全部用來種了玉米和大豆。
如今林阡過去,一眼便看見了在地裡忙得熱火朝天的士兵,以及堆放在旁邊的土豆。
林陌也聽說了土豆的產量,但今日還是她第一次直觀地看到畝產兩千多斤到底是什麼概念——
僅僅兩畝地而已,拿田壟邊挖出來的土豆便幾乎堆出來了一座小山。
她興奮地抓著林阡的手:“阡娘,好多土豆!”
太倉聽到聲音,高興地迎了上來:“卑職原本還以為畝產兩千斤的土豆已經是極限,卻不曾想照顧得精細些,這些土豆的產量竟然還能有所增長。卑職方才粗略算了算了,夫人這兩畝土豆的產量已經達到了三千。”
林阡笑道:“應當是孫太倉之前給我這兩畝地留種的時候,挑選的都是大個的土豆。多虧了孫太倉與諸位將士的幫忙,不然我可沒辦法收獲這麼多土豆。”
孫太倉不由失笑:“土豆本就是夫人進獻,我們也不過是沾光而已。”
林阡不願與他推辭下去,於是讓林陌拿了幾個土豆,又去看了眼玉米,發現玉米雖然尚未完全成熟,卻也已經可以用來煮熟吃了,於是又想掰幾個玉米回去。
蒙毅跟在她旁邊,見狀趕緊上前,三兩下就將林阡看中的玉米掰了下來。
林阡也不和他爭,又找了個幾個看起來又嫩又大的玉米,一並讓蒙毅掰下來帶回了宮裡。
……
回宮之後,林阡讓林陌拿著玉米和土豆去廚房,煮了幾根嫩玉米,又做了一盤土豆燉雞,還主動詢問嬴政:“這可是我今年吃的第一頓玉米與土豆,陛下可願意與我一起用膳?”
嬴政忍不住皺了下眉,總覺得林阡態度過於殷勤。
但他還是點頭應了下來,想要看看她到底想要乾什麼:“行,你讓人將食物端過來。”
林阡樂顛顛地讓人玉米與土豆燉雞端上來,還主動伺候嬴政用飯。
嬴政更覺奇怪。
他不動聲色用完了膳食,而後看向林阡:“說吧,你今日為何如此反常?”
林阡看向嬴政:“那個,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是吧……”
【你是不是忘記了之前答應過我的事情了?】
嬴政皺眉:“之前答應你的事情?”
林阡連連點頭:“對啊,之前我們開誠布公說起位麵交易器的時候,你不是曾經說過,要給我那啥?”
【你不會真的忘乾淨了吧?】
嬴政回想片刻,正要開口,就見林阡頭頂突然出現一個方框,而後兩個胖娃娃出現在裡麵。
一個小號林阡,一個小號嬴政。
而小號林阡正跟瘋了似抓著小號嬴政的肩膀瘋狂搖晃,不但將小號嬴政的腦袋搖得前仰後合,他甚至還看見了小號嬴政的眼睛突然消失,變成了兩個螺旋旋轉的……圈兒?
嬴政:“……”
【啊啊啊,說好的爵位和官職呢?你不是想賴賬吧?!】
他愣了下,哭笑不得地開口:“之前太忙,一時忘了此事。你且放心,等全國各地的糧食產量報上來,寡人立刻在上朝時為你加官進爵,並宣布特許你進入朝堂聽政。”
林阡眼睛一亮:“陛下你太好了!”
她激動得差點兒沒跳起來。
而她頭頂方框裡麵那個小號林阡更是誇張,竟然直接抱住了小號嬴政,嘟著嘴叭叭叭地親了小號嬴政的臉頰好幾口。
嬴政看著這一畫麵,當場傻了眼!
真是……
不知羞恥!
林阡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