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隻有人類的皮肉, 才會有這種獨特的紋理。
他立刻伸出手, 抓住了德墨忒爾伸出去的手。
德墨忒爾的手腕被抓得有點痛, 不解的轉頭, 看到他冰冷的神色，“弗洛瑞斯，怎麼了？”
弗洛瑞斯抿唇，目光掃視了一眼同樣麵色不好看的諸神, 落在了坦塔羅斯亢奮的無法遮掩的臉上。
心緒滯冷間, 抓著德墨忒爾的右手手指上忽然傳來一股被摩挲的癢意。
弗洛瑞斯手一抖，立刻放開了女神的手腕。
他也顧不得追究哈迪斯的小動作，看向坦塔羅斯, 怒極反笑, “你剛才說這是羊肉？”
聽到他的話，德墨忒爾不解的看向桌上的肉，細看之下麵色大變，憤恨的看著坦塔羅斯。
然而自大與狂妄蒙蔽了坦塔羅斯的雙眼, 令他看不到生機之神與農業女神眼中的怒意, 更沒有察覺在座諸神異樣的沉默，謔笑道：“這當然是羊肉，不然您以為是什麼肉呢？”
諸神的表情已經是一模一樣的冰冷，宙斯審視的看著坦塔羅斯, 眼中再沒有以往的寬和慈愛。
“好啊，就當這是羊肉好了。”弗洛瑞斯沉默了片刻，忽而淺淺一笑, 笑容溫和明媚，“坦塔羅斯，你讓我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我衷心感謝你的殷勤款待。就請你這位主人家先嘗一口這美味的肉吧，作為對你舉辦這一場美好宴會的嘉獎與報答。”
生機之神的話剛說完，坦塔羅斯麵上的笑意一僵，“這、這怎麼可以呢？這是為你們準備的，是對諸神的最高禮敬，我怎麼可以先吃呢？”
弗洛瑞斯漫不經心的看著他，“為什麼不可以呢？我想在座的諸神都不會反駁我的建議。”
“是的，坦塔羅斯。”雅典娜忽然開口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我很讚同弗洛瑞斯的建議，相信宙斯和其他主神也同我一樣。”
她的話落下後，很快又有阿爾忒彌斯及赫爾墨斯等幾位主神表示讚同，剩餘其他神明雖然沒開口，但也沒有出聲反對。
眼見情況逐漸對自己不利，坦塔羅斯全身僵硬，額頭冒出細碎的汗珠。
他下意識的看向自己的父親宙斯，卻對上對方的雙眼。
那雙眼睛中再沒有了過去半分慈和，隻餘一片無情的冰冷。
坦塔羅斯終於感覺到不對。
他掃視一眼圍桌而坐的十二主神，發現他們早已沒有了宴會剛開始時的愉快輕鬆，大多都是麵無表情，隻有眼中帶著憤怒與厭惡。
雖有幾位仍然麵帶笑容，但笑意也不達眼底。
意識到了這一點後，他的全身無法控製的開始微微顫抖，之前的自大與得意仿佛被一陣風吹散，巨大的恐懼漫上了他的心臟。
坦塔羅斯最早的時候也是敬畏神祇的。
但他後來被允許自由往來奧林匹斯聖山，無限接近神祇們的生活。
他發現神明與他、與人類沒什麼不同。
神明也會憤怒、嫉妒、虛榮、相互爭吵，醉酒後也會大吵大鬨。
除了高貴的地位與強大的力量，他們又有什麼了不起呢。
他把他們宴會上的美酒和食物偷偷帶走，這些神明也沒有發現。
但這些家夥是神明，人類信仰崇敬他們，向他們獻出供品，祈求他們的垂簾。
這憑什麼。
他必須得讓所有人知道，神明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他們並非全知全能通曉一切，他們甚至不知道宙斯神廟被偷的金狗就藏在他家裡！
他們傲慢而愚蠢，隻憑著強大的力量就淩駕於世界萬物至上，但他們其實根本不配享有如此崇高的敬拜與信仰！
於是他針對諸神策劃了這場宴會，為他們準備了這盤肉。
“坦塔羅斯，你怎麼還不吃呢？”月神阿爾忒彌斯笑意盈盈的看著他，“難道……是這個肉有什麼問題嗎？”
“怎、怎麼會呢？這……這是美味的……羊、羊羔肉……”坦塔羅斯麵色發白，仍是斷斷續續的說道。
他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諸神並非是無所不知的，他們也許隻是對他起了懷疑，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肉。
隻要一口咬定這是羊羔肉，他也隻是設宴款待他們而已，他們不能對他做什麼。
“哦，羊羔肉。是的，美味的羊羔肉。”太陽神阿波羅點點頭，溫和一笑，“坦塔羅斯，既然這肉沒什麼問題，那麼就依弗洛瑞斯的建議，請你這位主人家先嘗一口吧。”
……要讓他先吃這一口肉……
坦塔羅斯感到全身發冷。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那一盤肉，仿佛在看著極其可怕的東西，又仿佛正在麵臨一個無法戰勝的敵人一般。
“坦塔羅斯，你還在磨蹭什麼呢？”赫拉不耐的看著他。
她對於宙斯與其他女人所生的孩子都是不喜的，而眼下坦塔羅斯不知死活的犯到麵前來，自然要不遺餘力的推上一把。
坦塔羅斯仿佛被驚醒一般抬起頭，眼前的諸神卻仿佛全都變成了一道道模糊的影子。
他瞪大了眼睛也看不到他們的表情，卻隱約聽到他們在小聲的竊竊私語。
“……坦塔羅斯怎麼還不吃？”
“……難道這肉有什麼問題？”
“我沒覺得這肉有什麼問題，但坦塔羅斯的態度十分可疑……”
“……今天的坦塔羅斯確實很古怪……”
“……坦塔羅斯想做什麼？”
“……他為什麼還不吃肉？”
“……坦塔羅斯……肉……”
“……坦塔羅斯……”
“……坦塔羅斯。”
“……坦塔羅斯！”
坦塔羅斯腦海中一片空白，耳中諸神的聲音卻越來越急促。
他們在叫著他的名字，聲調漸漸拔高，從平緩變得冰冷，最終變得憤怒而冷厲。
他眼前一陣陣發白，大腦無法思考，隻剩下一個念頭：
——因為他遲遲不吃肉，諸神開始懷疑他了！
——他必須得趕緊吃肉。
——趕緊吃，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麼肉，吃了肉他們就會打消對他的懷疑了。
雅典娜厭惡的看著呆立的坦塔羅斯，冷冷的開口：“坦塔羅斯，你是不敢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