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皇貴妃說得輕巧。
離開正殿後的她腳步驟然沉重。
沉默不語的佟皇貴妃帶著宮人們一路走入偏殿,她自顧自地坐在窗邊,雙眼沒有焦距地看著外頭的雪景,直愣愣地發呆。
最為憂心忡忡的反而是邊佳嬤嬤。
她在殿內轉了好幾個圈,又催促著幾名小太監去聽聽牆角,想要知道德妃和四阿哥正在說什麼話。
隻是德妃和胤禛忙於下棋,小太監愣是趴在門扉上半響也沒聽見什麼話語。
邊佳嬤嬤心裡鬱悶。
她免不了嘴上嘟嚷抱怨著:“奴婢的好主子!您何必把這件事告訴四阿哥?這萬一日後四阿哥和咱們承乾宮離了心可怎麼辦?”
佟皇貴妃抬眸看了她一眼。
她似笑非笑的開口:“可之前嬤嬤不是還說四阿哥不是從本宮肚子裡出來的,總是和承乾宮隔了一條心?得要個佟佳氏的孩子才是,可這本宮妹妹肚子裡出來的孩子,難道就不隔著一條心了?”
邊佳嬤嬤臉色刷得變白。
豆大的冷汗從她的額角冒出,順著臉頰直往下落。
佟府大爺和福晉再三叮囑自己要儘量說服皇貴妃,來年的選秀裡再選一位佟佳氏的秀女入宮。
邊佳嬤嬤不覺得這是件壞事。
四阿哥的確不錯,隻可惜一來他並非從皇貴妃的肚子裡出來,二來生母德妃也不知道哪裡入了皇上的眼,一路高升成了四妃之一,其家人自然也不能像起初那般被佟佳氏握在手心裡。
而佟佳氏的秀女就不一樣了。
他們天生就站在佟皇貴妃的身邊,宮內大不過貴主子和皇上的情誼,而宮外能力上也遠不能及兩位佟大人。
邊佳嬤嬤覺得自己是真心實意為皇貴妃著想——直到現在。當她對上佟皇貴妃冰冷如尖刀般目光時,邊佳嬤嬤才驚覺自己這般替主子做主,根本就是作為奴婢的僭越!
邊佳嬤嬤雙膝一軟。
她當即跪倒在地:“奴婢……奴婢該死!”
殿內一片沉寂。
除去邊佳嬤嬤外的宮人們統統低垂著頭,目光直直落在腳步上。良久之後佟皇貴妃才開口問道:“你說德妃等了多久?”
“……哎?”
“鬥篷上堆著的雪沒有一時半會可是積不起來的,靴子麵上的花紋都已經潤濕了,明明這麼大的風雪,你說德妃為何要去禦花園裡轉一圈,也不願意提早進來?”
是裝模作樣?
要是過去邊佳嬤嬤定然會這樣說,可是清醒過來的她隻需略微思考,一張臉便漲得通紅:“是……是因為皇上。”
“是啊……”
佟皇貴妃垂眸歎道:“敬人者,人恒敬之。德妃一直做得很好,是本宮做錯了。”
過去她雖然不認同邊佳嬤嬤的一部分想法,但也充滿了憂慮、擔心和恐懼。
生怕胤禛會親昵德妃的自己一直謹慎仔細,將這個不能說出口的秘密藏得嚴嚴實實。對於德妃更是嚴厲苛刻,禁止對方接觸胤禛。
隻是經曆胤禛險些溺水身亡的事件之後,眼看著德妃眼底的青黑,眼看著她第一時間趕來,滿懷擔憂卻依然慎重拘束的舉止,同樣為胤禛擔憂了幾宿的佟皇貴妃感同身受,百味橫雜。
同為母親。
她怎麼會看不到德妃眼中的渴望?
佟皇貴妃長舒了一口氣。
隻是心裡頭到底泛起了點酸酸的味道。
知道了德妃是他的親額娘,胤禛……胤禛會不會就遠了本宮?佟皇貴妃手指絞著帕子,直愣愣地發著呆。
腦海裡的記憶一幕幕浮現。
繈褓裡嗷嗷哭鬨的胤禛,仗著自己會爬以後滿宮殿亂竄的胤禛,走路撲在自己懷裡傻笑的胤禛,捧著受傷的小鳥,哭喊著跑回來要自己救救它的胤禛……
佟皇貴妃淚眼婆娑。
她挪動身體,掩飾住自己擦拭眼角的動作。
隻是越想佟皇貴妃越是心酸。
腦海裡的記憶逐漸演變了猜想,她仿佛看見和德妃相認後的胤禛逐漸離自己遠去,自己隻能孤寂地立在遠處,怔怔的看著胤禛喊德妃為額娘,甚至仿佛看見了長大的胤禛抱著一個小胤禛到永和宮去。
至於自己?
能節日裡見到他一麵,聽著他喊一聲佟額娘就算滿足了。
越想越是委屈,越想越是傷感,佟皇貴妃的淚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額娘?”一隻手擦拭過佟皇貴妃的眼角,熟悉的聲音瞬間將她的心思從幻想裡扯了出來。
佟皇貴妃的身體微微後仰。
出現在她麵前的是胤禛,他踮起腳尖,眼睛裡滿滿都是擔憂:“誰欺負額娘了?兒臣幫您打他!”
佟皇貴妃眼睛猛地大睜。
緊接著她隨意地抹了抹臉,抱著胤禛就埋在他的小肚皮上蹭了好幾下:“就是你這個小笨蛋!”
胤禛:……
他如同一隻被掀翻的小烏龜,隻能任由著佟皇貴妃蹭來蹭去,手舞足蹈卻很難掙脫她的束縛。胤禛軟綿綿地小手推拒著額娘愛的摸摸,掙紮著抗議:“額娘!額娘!德額娘還有宮人們都在旁邊呢!”
德額娘這三個字像是一道閃電劃過佟皇貴妃的腦海。她動作猛地一停,抬眸對上德妃的瞬間整張臉忽地飛滿紅霞。
佟皇貴妃咳嗽一聲。
她欲蓋擬彰地問道:“你們,你們聊了點什麼?”
說出口的瞬間佟皇貴妃就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