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隊伍一路風馳電掣、星夜兼程返回京城。
康熙的車馬直入紫禁城內。
迎接諸人的乃是鈕鈷祿貴妃和一乾宮妃們。隻是康熙此刻哪裡有心思與她們多話,隻揮手叫起便帶著佟皇貴妃和惠妃、胤祉和胤禛,急急忙忙趕往慈寧宮。
慈寧宮內非常安靜。
令人意外的是大多數的宮人並未在裡麵伺候,而是肅立在門外,見到皇上駕到登時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康熙攢了一肚子的火氣。
見狀他自然是怒不可遏,眼看將要大發雷霆恰好太子胤礽聞聲推門而出:“汗阿瑪!?兒臣給汗阿瑪請安!”
大半年未見的太子長高了卻也瘦了。
他顴骨突出,臉頰內凹,眼底的青黑之濃重讓康熙看著都害怕。他緊緊抓住胤礽的手腕:“你這孩子,怎麼累成這般模樣?”
太子胤礽搖搖頭:“兒臣無事。”
他掃了眼周遭麵容惶惶的宮人們,咳嗽一聲:“汗阿瑪,這些宮人在外頭是有原因……具體您看了烏庫瑪嬤就知道了。”
康熙心生疑問。
他抬步就往裡走,慈寧宮內濃厚的藥氣熏得人喘不過氣。康熙心情沉重的同時腳步也越發快了,他掀簾而入焦慮地看向床上。
隻看了一眼康熙的表情就僵住了。
這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個陌生人。被包裹在大福錦被之中的太皇太後發鬢斑白,麵色蠟黃,蒼老瘦削,散發出難以言喻的氣息。
康熙所有的聲音都梗在了喉嚨裡。
良久以後他才抽泣出聲:“皇瑪嬤……皇瑪嬤!”
康熙心生懊悔。
要是自己早些回來就好了……似乎太皇太後有所察覺,她掙紮著伸出手輕輕撫在康熙的臉頰上:“……”
“皇瑪嬤?”康熙驚喜地喊著。
“福臨?福臨回來了嗎?福臨……哀家的福臨……”
康熙怔愣在原地。
太皇太後尚在哭喊著,太子胤礽迅速地喝退宮人以後輕聲道:“從半月起,烏庫瑪嬤……就這樣子了。”
隻是蘇醒就是哭訴著要見先皇。
太皇太後將滿心的怨憤與後悔宣泄出來,期間說的許許多多的內容……嗯,都是不能傳出去的。除去蘇麻喇和幾名蒙古嬤嬤以外,在太皇太後清醒時胤礽不得不讓其餘宮人都退開。
康熙一陣沉默。
這些事情最遲的也已過去了幾十年的時間,還有什麼好遮著掩著的?康熙不以為然,反倒是嘮叨了胤礽一句:“為了些奴才倒是累著了你自己!”
胤礽勉強笑了笑。
他輕聲道:“算是孫兒給烏庫瑪嬤祈福。”
說到祈福康熙不說話了。
他默默地走至太皇太後的床邊,拉著太皇太後枯瘦的手腕,試圖安撫著她再次睡下。
偏偏太皇太後瞪大了雙眼看著不遠處。
癡癡呆呆,瘋瘋傻傻的模樣哪裡還有她過去心思稠密,城府深厚的模樣?康熙悲從心來,忍不住痛聲喊道:“皇瑪嬤,皇瑪嬤!”
太皇太後視皇帝為空氣。
她的雙眼直直落在遠處,胤禛順著她的目光往後看,忽然發現不知何時有一道靈魂立在邊上。
……紫禁城裡居然還有他不知道的亡魂?
胤禛怔怔地看著眼前之人——他看起來隻有二十歲出頭,長得清雋瘦削,一雙眼眸沉沉地默默地注視著太皇太後,杏黃色的長袍說明了他的身份。
汗瑪法……?
難怪自己前往孝陵時沒有看到,原來他根本沒有走嗎?這些思緒一閃而過,胤禛更在意的是汗瑪法盯著烏庫瑪嬤看的模樣。
或許他就是太皇太後苦苦道歉的原因。
仁孝皇後也探出了頭,福臨的靈魂甚至沒有看向他們,隻是沉默地注視著太皇太後。
無聲也沒有動作。
隻是那樣靜靜地立在一旁。
胤禛心中一動。
他有了個猜想,很快胤禛鼓起勇氣向前走了兩步,佟皇貴妃想要拉住他卻被胤禛繞開。
胤禛一直走到太皇太後的身邊。
他在康熙驚愕的目光中伸手握住太皇太後:“烏庫瑪嬤,汗瑪法沒有怪您,他……隻是擔心您。”
那雙眼裡沒有怨恨,沒有憤怒。
隻有身為人子對於病重的母親無能為力的痛楚。
太皇太後的身體僵住了。
渾濁的眼睛仿佛在一瞬間變得清澈,眼淚撲簌撲簌地落了下來,她低低地喊著:“福臨擔心……哀家?福臨擔心……哀家嗎?福臨……額娘的福臨……”
在生命最後的一段時間。
這位曾經手掌權柄,雷厲風行的太皇太後也不過是位平凡的老母親。胤禛的話語像是最後一根稻草,將太皇太後的精神氣拉了回來,她逐漸平靜下來又很快沉沉睡去。
康熙沉默不語。
他看向胤禛和太皇太後看向的地方許久,禁不住輕聲道:“胤禛,你看到了……什麼?”
胤禛細細觀察著。
他緩緩點評道:“二十歲出頭,杏黃色長袍,腰上彆著一個……繡著兩隻野鴨子?的福袋,還有絳紫色的一個妝匣。”
康熙歎了口氣,打斷了胤禛的話語:“那不是野鴨子,是鴛鴦。那也不是妝匣……而是”孝獻皇後的一縷頭發。
康熙的聲音戛然而止。
剩下的話語他沒有選擇說出口,而是猶豫了一會叮囑胤禛:“胤禛就暫且住在慈寧宮……陪你烏庫瑪嬤好好說說話。”
胤禛點了點頭:“兒臣會好好照顧烏庫瑪嬤的。”
半大不小的四阿哥擺足了成人的架勢,在平日怕不是要逗笑許多人。可望著病入膏肓的太皇太後,康熙唇角隻是勉強勾了勾隨即又沉了下去,輕輕拍了拍胤禛的肩膀,隨後他帶著沉痛的心情離開寢殿。
跟著皇上出去的還有一串兒禦醫。
沒過半個時辰康熙又重新走了進來,呆坐在床邊的胤禛看到汗阿瑪眉眼間的痛楚和倦意,整顆心都沉到了穀底:“汗阿瑪……常禦醫,常禦醫怎麼說?”
康熙鼻尖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