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鈺吉回過頭, 對上沈明淵的目光。
短短幾秒內, 後者已經將脆弱一麵收起,恢複平時的表情, 掐滅煙頭, 將其全部丟進垃圾桶裡, 起身時眼睛裡明顯多了分堤防。
“你找我什麼事嗎?”
她搖頭,“沒有, 正好路過而已。”
“下次見麵請你吃飯吧, 今天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沈明淵說完就朝停車場走去。
盛鈺吉一下子沒忍住,指著他手裡的藥問:“你生病了嗎?”
表現得那麼奇怪,應該不是普通的病吧, 癌症?
沈明淵停下腳步,看了眼塑料袋, 淡淡道:
“這是我奶奶的藥。”
“你奶奶得了什麼病?”
“胃癌。”
他回答得意簡言駭,甚至聽不出悲傷的情緒, 卻莫名讓人感到壓抑。
盛鈺吉算是猜對了一半, 因自己也受過病痛的折磨,下意識安慰他。
“癌症其實也不是沒有挽回的可能,隻要謹遵醫囑,積極配合治療……”
沈明淵打斷她, “她已經是晚期。”
“額……”
“醫生說最多還能活一年。”
“……老人終究會離開我們, 但是你還有彆的家人。”
“我小學時父母就出車禍死了, 奶奶是我唯一的親人。”
盛鈺吉隻是想安慰他, 不料越說越尷尬,最後隻得閉嘴。
沈明淵也沉默了,寒風吹亂了他的劉海,立體深邃的五官在夜色下看起來有些模糊。
過了足有一分鐘,盛鈺吉打算告辭,他卻忽然問:
“你願意跟我一起吃頓飯嗎?”
兩人隻是合作關係,本來不應該有太多接觸,合作結束後就該各奔東西。
但是他的邀請,讓盛鈺吉想起自己當年流浪的時光。
當她眼睛被人弄瞎,雙腿被人打斷,舌頭被人割掉,隻能忍受劇痛在黑暗中爬行時,多麼希望有人可以向她伸出手。
沈明淵的痛苦來自於奶奶生病,比不上她當年受得折磨。不過根據之前的了解來看,就他這種性格,要不是壓力大到一定程度,是不會輕易示弱的。
盛鈺吉心軟了,就如同她永遠無法原諒當年害她的人一樣,她也永遠無法無視彆人的求助,何況她對沈明淵的印象還算不錯。
她給四哥發了個短信,說自己晚點回去,噴了一通噴霧坐上他的車。
沈明淵問她想去哪裡吃,她問他本來的打算是什麼。
“回家。”
“那就去你家裡吃。”
她很想看看,對方故作瀟灑的外表下,究竟藏著一副怎樣的麵孔。
沈明淵略顯驚訝,但是沒有拒絕。開了大概二十分鐘,兩人抵達一片老舊的小區。
小區沒有保安,隻有一個六十多歲的看門大爺,車子開進去時大爺正在小房間裡看電視烤暖爐,瞥都沒往外瞥一眼。
車位自然也是沒有的,沈明淵直接把車停在樓下空地,帶著她上了樓。
樓道燈壞了,他用手機為她照明,以免她踩到隨處可見的垃圾。
“家裡食材不太多,奶奶前兩天動了手術,我沒時間去采購,就做些簡單點的吧……你吃蛋炒飯嗎?”
盛鈺吉點頭,甚至沒聽清他說得是什麼,反正也不是為了吃飯來的。
他家在三樓,推開那扇貼滿新舊門神的老式防盜門,看見了一套擁擠的兩室一廳,大約五十平米。
時光仿佛在這裡凝固,屋子裡的一切還保留著上世紀末的風格,十分破舊,但是打掃得很乾淨,不知是他的功勞還是老人家的功勞。
“你在沙發上坐會兒吧,電視可以看,畫麵模糊踹兩腳就好,我去做飯了。”
沈明淵交待完就去了廚房,剩下盛鈺吉哭笑不得地站在客廳。
等了會兒,廚房裡響起洗菜聲,他還真的開始做飯了,盛鈺吉隻好給自己倒了杯水,自行參觀他的家。
房子其實沒什麼好看的,與他完全格格不入。繞著客廳轉一圈,她來到廚房門口,頗感興趣地看著他忙碌卻熟練的背影。
“真沒想到你還會做飯。”
“萬年老光棍,不做沒得吃。”
“你長得挺不錯的,沒有女生追你嗎?”
沈明淵動作一頓,歪歪頭自嘲。
“我這麼窮,誰追我不是自找死路?哪怕碰見個把瞎眼的,我也不好意思把人家拉下水啊。”
“看不出你還挺有良心的。”
“過獎了。”他隨口說了句,回頭道:“你去客廳,家裡沒有油煙機,待會兒很嗆。”
盛鈺吉不屑地抬起下巴。
“你瞧不起我嗎?我也是會做飯的。”
“是嗎?可惜這裡隻有一個鍋,不然我們可以來場廚王爭霸。”
沈明淵放下菜刀走了過來,不由分說地把她往外推。
盛鈺吉的力氣跟他沒法比,眼睜睜看著廚房門關上,不服氣地翻了個白眼,回去噴自己的噴霧。
這裡明明是個陌生的環境,她坐在沙發上卻感覺挺安心,跟到了自己家似的,真奇怪。
沈明淵手腳麻利,沒一會兒就端著兩盤蛋炒飯出來,還配了兩杯橙汁。
他舉起杯子,“以果汁代酒,謝謝你抽時間陪我。”
盛鈺吉也舉起來。
“那我就隻能謝謝你請我吃蛋炒飯了。”
兩個杯子碰撞出清脆響聲,盛鈺吉抿了口,就動了勺子。
真彆說,沈明淵看起來不像會做飯的,手藝卻出人意料的不錯。隻是一個蛋炒飯,就能看出他的基本功。
蔥花切得顆粒均勻,雞蛋金黃噴香,米飯乾爽鬆軟。
色、香,都有了,味道呢?
她吃了一勺,仔細咀嚼後對他豎起大拇指。
“你不去當廚師可惜了。”
“我當過廚師。”
“真的假的?什麼時候?”
“上高中那會兒,本來隻是洗碗賺點生活費的,大廚看我有天賦,就收我當徒弟了。說起來我當時的願望還是開餐廳呢,沒想到後麵考上了警校。”
沈明淵搖搖頭,想起往事很感慨。
“你牛逼,還有什麼是你沒有乾過的工作嗎?”
他痞痞地勾起嘴角,“這恐怕要好好想一想了。”
兩人一邊吃一邊聊,很快話題就轉到盛鈺吉最關心的事上。
“你奶奶狀態怎麼樣?”
“還行,吃得下睡得熟,對她來說已經很不錯了。”他正色道:“說起來還得感謝你。”
“嗯?”
“要不是你給了我二十萬,我可能拿不出奶奶的手術費。”
盛鈺吉困惑地停下了勺子。
“你當過警察又當偵探,工作能力也蠻強,怎麼會沒錢?”
沈明淵從未打算過跟誰說這些事,或許是她燈光下的眼神太無害,讓他一股腦的傾訴出來。
原來他當年畢業後沒多久,奶奶就檢查出癌症,需要做手術割除一部分的胃,防止惡化。做手術必然就要有人在旁照顧,警察這個職業讓他沒法隨時隨地陪在身邊,隻能辭職另謀生計。
鑒於自己認識很多業內人士,他就開了家私人偵探社,接一些調查方麵的私活兒做。
偵探社剛開張時經營得還行,但畢竟他經曆有限,加之找上門來生意中,利潤大的往往都有違法之嫌,比如運送一些不肯解釋的特殊物品出國等。
身為曾經的刑警,這種事他是絕對不會做的,於是生意越來越差,漸漸的隻夠糊口。
盛鈺吉是他今年接到的最大一單生意,處理起來也很簡單,算是天上掉餡餅,而且正好趕上給奶奶交手術費,嚴格說起來,對方算是他奶奶的救命恩人。
聽完他的解釋,盛鈺吉心情複雜,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發了財,下輩子哪怕不繼承老爸的遺產也不愁吃穿,可世界上還有很多人在受苦。
她幫不了所有人,卻完全有能力幫幫眼前的人。
問題在於要不要幫、怎麼幫、以及對方會不會接受。
沈明淵說完就後悔了,大家又不熟,提那些煩心事做什麼?他一聲不吭地吃飯,希望趕緊結束這頓突兀的晚餐。
盛鈺吉全程都在思考那三個問題,也沒說話。兩人安靜地吃完飯,沈明淵收拾碗筷送她回去。
下樓時遇見了他的隔壁鄰居,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看見他們便譏笑。
“喲,還有心思帶女孩子回家玩啊?男人長得帥就是好,家裡窮得叮當響,交不出公攤也能泡到姑娘。”
沈明淵不是忍氣吞聲的性格,嘴也不笨,這時卻悶頭從她身邊走過去,當做什麼都沒聽見。
上車後盛鈺吉問:“交什麼公攤?”
這棟樓裡有人從窗戶丟垃圾,砸到過路的老頭,弄得對方重傷住院,花了六萬多才治好。
老頭家人找人賠償,誰都不肯承認垃圾是自己丟的,對方便要求這棟樓所有住戶平攤,每家分到五千塊。
沈明淵正好錢全部給奶奶交手術費了,一下子拿不出來,就天天被他們冷嘲熱諷。
他搖搖頭,什麼也沒說,發動了汽車。
從破舊小區回到華麗的彆墅門口,盛鈺吉一路上都在觀察他消沉的臉,最後決定開口。
說不說是她的事,說出來就不會良心不安,他答應或是拒絕則與她無關。
“我可以幫你解決目前的困境。”
沈明淵回絕,“謝了,我沒準備過要當叫花子。”
她就知道他會這麼說,解釋道:“其實我挺想做點小生意的,但是自己懶得煩,反正你有空,不如幫我跑跑腿。”
他眼睛微眯,狐疑,“做什麼生意?”
“隨便你啊,現在不是有很多很火的網紅店嗎?小吃、奶茶、麵包餐廳什麼的,你擅長哪行就做哪行。”
盛鈺吉把計劃一股腦地說出來,“我可以為你提供個一百萬左右的起步資金,虧了歸我,賺了給你分紅。”
“我要照顧奶奶,沒有太多時間用來經營。”
“沒關係,我相信你的責任心。”
她說是找個跑腿的,但是從列出的條件看,分明就是資助他做生意。
她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
沈明淵很想找出原因,可她說完就撇開了臉,不想被他發現自己的秘密。
她的幫助無疑是雪中送炭,無論對他還是對奶奶,都是一個不容錯過的好機會。
但她仍然不想接受彆人的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