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猶如一張網,將她重重疊疊地包裹起來。
“我等了你很久。”他握住她的手,如是說道。
盛鈺吉一動不動幾分鐘,猛地站起身,用力推開他。
“吉吉。”阿野倒在地上,喊了她一聲。
她已經跑到門邊,想了想回頭道:“你的破故事自己留著吧,無趣得很,還不如去看一場霸王彆姬。”
“你的意思是……你不需要那些記憶是嗎?”阿野苦澀道:“我跟你坦白了17次,隻有這一次你推開了我。”
盛鈺吉用力咬著嘴唇,胸腔裡仿佛硬邦邦地戳著一把刀,鋒利的刀刃在她心臟上來回攪動,將她的心割得支離破碎,喉間湧出濃鬱的血腥味。
“我……隻想往前看。”
前麵是懸崖,摔下去必定粉身碎骨。而後麵是痛苦堆積成的泥潭,掉下去未必會死,但是一定受儘折磨。
長痛不如短痛,她絕不回頭。
阿野聽明白她的話,哈哈大笑,笑聲中透著無儘的淒涼。
盛鈺吉咽下口中的血腥味,狠下心腸,轉身離開酒店,同時當夜就離開了這座城市。
乘坐了一周的小火車,她在濕潤的海風中抵達另一座海港城市,在那裡租了一套酒店式公寓住下來。
本來已經在外散心散得快要忘記過往,阿野和顧雲廷的出現使她的努力全都泡了湯。
她現在隻想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痛痛快快睡一覺,忘記所有痛苦和煩惱。
作為一個酒力不佳的人,想把自己灌醉簡直毫無難度。
盛鈺吉輕車熟路地找到酒吧,以最快的速度認識了一幫朋友,帶他們回家徹夜狂歡。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間、陌生的人……這些東西與酒精混合在一起,是她輕而易舉地忘掉所有,包括自己的身份。
翌日傍晚她醒來,臥室和客廳的地毯上橫七豎八地趴滿了或壯碩或窈窕的身體。
她醉醺醺地跨過那些身體,赤腳走到陽台上,裙角被海風吹得瘋狂舞動。
“啊!!!”
盛鈺吉用兩隻手圍住嘴,大喊一聲,疲倦的身體終於活了過來。
她要享受,她要放肆,她要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她也擁有完成一切目標的能力。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堆火,已經徹夜燃燒到了尾聲。那麼在天亮來臨之前,她要儘情燃儘,然後……去尋找那些已經離開她的人。
忽然有個念頭猶如流星一般劃過她的腦海——她死後會轉世投胎嗎?投胎後會再次遇到阿野嗎?
這個問題隻停留了不到三秒鐘,接著盛鈺吉就被蘇醒的朋友拉去喝酒,又是一夜狂歡。
喝醉後感覺不到時間的變化,盛鈺吉不知道自己來這座城市有多久,隻記得已經看了好幾次日初日落,昏昏大睡到身體都變得麻木。
某一天酒櫃裡的酒喝完了,朋友們出去買。盛鈺吉醒來後發現身邊空無一人,好不容易拋掉的記憶又鑽回大腦裡,讓她心煩意亂。
怎麼還沒買酒來?
她跑去陽台上抽煙,白色煙霧一飄起來就被海風給吹散了。盛鈺吉深深地吸進去,又重重地吐出來,最後抽得隻剩下一截煙蒂,打算回去再拿一根時,眼角餘光瞥見對麵公寓樓的一扇陽台門打開了。
之前那裡住了人嗎?
盛鈺吉一時間想不起來,好奇地盯著看了會兒,隻見門內有人影晃動,沒過幾分鐘就走出一個穿白襯衫的高挑男子,端著手裡的紅茶杯衝她笑了笑。
是阿野。
盛鈺吉扭頭就走,砰的一下關上了門,並且之後再也沒打開過。
阿野已經找到了她,卻沒有上門騷擾,而是租下她對麵的房子在那裡住下,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的時間外,就是坐在陽台的椅子上喝茶看書,時不時朝這邊投來一眼。
盛鈺吉不僅關上了門,還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阿野並不介意,他知道她在裡麵。
兩人如此的劍拔弩張,連那些陌生的朋友都感覺到不對勁。問是不是發生了矛盾。
盛鈺吉搖頭什麼也沒說,詭異的是,兩人竟然在這樣的氣氛下相安無事的共度了一個月。直到……盛鈺吉用完最後一張符,暈倒在公寓裡。
那天眾人約好去一家新開張的酒吧玩,因此公寓裡隻有她一個人。
盛鈺吉逐漸喪失神誌倒在地毯上,聽到有人開門走到自己身邊,將她抱在懷裡。
阿野的臉在視線中無限放大,與夢境以及故事裡的人重合。
盛鈺吉使出最後一絲力氣,抓住他的袖子,幅度極輕的搖了搖頭。
“放過我……”
或許他們曾經有緣,可是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她早已經投過無數次胎,不再是他心愛的妻子。
她唯一的夢想就是讓四哥回來,而不是和他白頭到老。
不要再纏著她了,讓她死。既然無法等到四哥,死亡就是她最後的解脫。
阿野懷著期待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猶如熄滅的流星。
守了一千多年,他原以為自己可以繼續守護下去,隻要耐得住寂寞。
萬萬沒想到,戰勝他的不是孤獨,而是她殘忍的請求。
“好,我如你願。”
阿野說完輕輕地放下她,像一個幽靈,悄無聲息地走出公寓。
盛鈺吉眼前已經開始發黑,知道自己的壽命已經走到儘頭,沒有絲毫悲傷,隻有重逢的喜悅和輕鬆。
渾渾噩噩了許久,期間她感覺自己短暫的失去了一段時間的意識,又好像做了許多夢,等意識變得清醒時隻覺得渾身酸痛,像被車子碾壓過一般。
耳中聽到輕柔的吟唱聲,宛如有人在唱彌撒。
莫非她已經來到天堂?可她不信基督也不信佛啊。
盛鈺吉努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然還在那套公寓裡,身邊倒著幾個喝光的酒瓶子。
她沒死。
後來阿野又做了什麼?她明明聽到他離開了。
盛鈺吉爬起身往樓下跑,想當著對方的麵問一問。在電梯開門時遇到了來找她的朋友,沒功夫解釋,匆匆說了聲稍等就衝到對麵的公寓樓,找到阿野住的那一間。
無論她怎麼敲門,裡麵就是沒人回應。她給對方打電話,提示該號碼已經注銷。
房東被她驚動,上來詢問她要做什麼,得知她想找這裡的租戶時惋惜道:“他已經退租了。”
“什麼時候?”
“三天前。”
盛鈺吉抬手看了眼時間,驚愕地發現,自己竟然暈了三天!
阿野走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她滿頭霧水地回到自己公寓,朋友們都在客廳等她,想在她家開派對。
她實在沒心情,讓他們去彆的地方開,等他們走後獨自站在陽台上,看著對麵陽台的椅子,有些回不過神。
三天沒吃飯,胃裡開始泛酸水,咕嚕嚕地叫個不停。
這個聲音提醒她——她還活著。
阿野用什麼辦法救得她?以後她還是要靠彆人的陽壽活下去嗎?她才不要。
為了測驗,盛鈺吉推掉所有邀約,斷絕與那些朋友的來往,每天待在公寓裡,正常吃一日三餐,等待死亡的來臨。
轉眼過去幾個月,久到大洋彼岸唐霖的新戲都上映了,她還是好好的活著。
阿野沒來找她,顧雲廷沒來找她,沈明淵也沒來找她。
這算什麼?
盛鈺吉離開華城市是為了狂歡一場等死,如今死不成,難道隻能活麼?
她思考了好幾天,在要不要自殺中來回徘徊,最後決定離開這異國他鄉,去她為四哥準備的小木屋。
木屋是四哥想要的居所,裡麵有001親手種下的不死鳥,如果一定要活,那她願意永遠留在那裡與它們作伴。
退掉房子,拖著一個空蕩蕩的行李箱,盛鈺吉回到小木屋,在那裡定居下來。
沈明淵消息靈通,在她飛機落地的第一時間得知行蹤,連夜開車過來找她。
宋歡歡唐霖李澤程深等人也要來,承包了一架飛機所有的頭等艙,落地後直接租了一輛小巴士,前往那片鮮少有人踏足的沙灘。
當眾人抵達時,目光所及處是一棟小小的木頭房子,有著小小的院子,荒蕪的沙灘上填了土,種滿綠草鮮花,以及高大的椰子樹。
外層的木頭可以看出海風侵蝕的痕跡,顯然房子起碼已經存在了十年。
房子前方有一條木頭做的釣魚台,長長的延伸進海水裡。
在釣魚台的儘頭擺放著一把小小的椅子,盛鈺吉便穿著T恤和短褲坐在椅子上釣魚,頭發隨意地挽成一個髻,看起來根本無法與傳說中豪擲600億的富豪聯係在一起,似乎隻是個漂亮到過了分的漁村小姑娘。
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她依舊青春逼人。但是即便隔了老遠,眾人也能感受到從她身體裡散發出來的濃濃疲倦感。
沈明淵率先走到釣魚台上,喊了她一聲。
她回過頭,站起身摘掉頭上的太陽帽,麵露驚訝。
“你們來了。”
“吉吉!”
宋歡歡大喊,激動地跑過去抱住她,眼淚瞬間就打濕了她的T恤。
“你這人太壞了,走了也不說一聲,我們都快擔心死了知不知道?我還以為這輩子見不到你了。”
盛鈺吉之前一意孤行地去了國外,因身邊都是不熟悉的人,沒感覺到自己做得有什麼不對。如今見到他們,尤其是聽到宋歡歡的指責,換位思考了一下,自己的行為的確不太負責任,並且有不把他們當朋友看的嫌疑,心底生出一股內疚。
“抱歉……”
“誰要聽你說抱歉,你身體怎麼樣?還好嗎?”
“嗯。”
唐霖走到她麵前,開口想打聲招呼,卻突然猶豫該繼續叫她姐姐,還是換個稱呼。
盛鈺吉把目光投向他們身後,“你們都來了,進屋坐坐吧,我釣了很多魚,請你們吃頓海鮮大餐。”
眾人隨她進了屋,唐霖一直沒說話,隻默默地跟在她身後,似乎想當她的小尾巴。
盛鈺吉早已察覺,招待大家坐好,走進廚房時回頭問:“你要跟我跟到什麼時候?”
“姐姐。”
唐霖緊張了一下,還是叫了這個。
她歎口氣,幫他捋順被海風吹亂的頭發,眼神慈祥。
“男歡女愛是很正常的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如今你也是個小有名氣的明星了,應該多為自己的事業奮鬥。”
“我知道,可是……”
“可能我是你第一個女人,但是你不是我第一個男人,而我愛的人也不是你。”
盛鈺吉抱了抱他,在他耳畔說:“你去尋找自己愛的人吧,等你找到了,長大了,姐姐才會為你開心。”
唐霖失望且沮喪地低下頭。
“我愛的人……是你。”
盛鈺吉搖頭,“你不愛我,你隻是經曆太少,被自己的欲望衝昏了頭。當你清醒過來時你會發現,曾經的自己多麼愚蠢可笑。”
就像她一樣。
唐霖難過地問:“所以在你眼裡,我隻是一個愚蠢可笑的人嗎?”
盛鈺吉忍俊不禁,“當然不是,你永遠是我最想照顧的弟弟,我希望你幸福,而不是執迷不悟。”
他從未如此在意過一個人,對方在他最寒冷的時候給了他溫暖,讓他感覺到前行的路上並不孤獨。
可就是同一個人,告訴他不必太過執著,要去尋找各自的未來。
唐霖舍不得,一看見她就想起那晚二人親密無間的模樣,想把她抱在懷裡,永遠永遠不分開。
盛鈺吉說完就沒再理他,去廚灶邊做飯。沈明淵擠了進來,把唐霖給擠出去,關上門走到盛鈺吉身後。
“你們剛才說得話我都聽到了。”
盛鈺吉洗著魚,嗯了聲。
“你連那個毛頭小子都睡,為什麼不找我?我比不上他嗎?”
沈明淵對這點十分憤慨,完全沒留意到自己的語氣藏滿醋意。
盛鈺吉笑著轉過身。
“所以呢?你過來找我是為了也跟我來一次,然後從此形同陌路嗎?”
“盛鈺吉!”
沈明淵生氣了,重重地喊她的名字,抓住她單薄的肩膀,將她按在水池上霸道地親吻。
水龍頭沒有關,很快就浸過水池打濕了盛鈺吉的後腰。
她感覺到涼意,驚呼一聲想躲開,沈明淵卻單手托住她的臀部,輕輕鬆鬆地把她抱了起來,讓她整個人都貼在自己身上,繼續親吻。
水在嘩啦啦的流淌,親著親著,沈明淵突然無比惱怒,放開她踹了一腳水池。
單薄的水池被他踹破了,水灑了一地,魚也掉出來在地上撲騰。
盛鈺吉看著滿地狼藉無語道:“你是專門來給我添亂的嗎?”
“你當初為什麼要主動幫我?要是你不幫我,我絕對不會像現在一樣難受。”
“是,要是我不幫你,你早在你奶奶去世後就變成流浪漢了。”
“變成流浪漢整天喝到酩酊大醉,也比這樣清醒的痛苦著強。”
沈明淵低吼一聲,紅了眼眶。
盛鈺吉看出他不是在開玩笑,歉疚起來,踮起腳尖抱住他。
“彆哭了。”
“去你媽的。”
沈明淵嘴裡狠狠地罵著,卻在她懷中哭了起來。
好不容易安慰好沈明淵讓他出去,盛鈺吉看著淩亂的廚房歎了口氣,懶得再收拾,打電話給附近的餐廳讓他們送餐過來。
等待送餐的期間她走到客廳門邊,見眾人圍著小木桌坐成一圈在熱鬨地聊著天,忽然很不想打擾,摸出口袋裡的煙去門外抽。
李澤在熱鬨中依舊保持著冷靜,瞥見她的身影,借口上廁所也跟了出去。
盛鈺吉在銀白色的沙灘上行走,白煙隨風揚起,飄飄嫋嫋。
“我記得你以前不抽煙。”
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她轉過頭看見李澤,笑道:“人是會變的。”
“但無論變成怎樣,抽煙都不是一個好習慣,會影響你的肝肺功能。”
“那正好,李經理,可以開個後門幫我換副最好的肺和肝麼?”
李澤笑了起來。
盛鈺吉遞給他煙,他搖搖頭沒有接,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去?集團需要你。”
她找了塊乾淨地方坐下,一邊抽煙,一邊眺望遠方的海平線。
“集團不需要我,集團需要的是你們這樣的能人。隻要有你們在,就可以一直發展下去。”
“但你功不可沒。”
“是,我已經立下了功勞,所以現在該功成身退了。”
海浪衝到他們腳邊,盛鈺吉隨手抓起一把沙子,讓其從指縫間緩緩落下。
李澤看了她一會兒,由衷地說:“我很羨慕你。”
財富是一種會讓人上癮的東西,在人生低穀時為之奮鬥很正常,在抵達巔峰時急流勇退則需要更大的勇氣和決心。
盛鈺吉笑著沒說話。
李澤道:“好吧,我不強求讓你回去了,但是如果有機會,希望你常回去看看。”
“好。”
餐廳送海鮮大餐來了,兩人回去和大家一起吃飯,邊吃邊聊,不知不覺已近黃昏。
海灘比較偏僻,周邊沒有像樣的酒店,他們隻能早點回市中心住宿。
盛鈺吉送他們出遠門,宋歡歡戀戀不舍地抓著她的手。
“吉吉,你跟我們一起走吧,彆一個人留在這兒。”
盛鈺吉笑著推開她的手,叮囑道:“路上小心。”
沈明淵問:“你這裡安全嗎?我給你雇幾個保鏢?”
“我裝了全套的監控係統,有自動報警設施,也跟派出所和周邊鄰居打過招呼,沒問題。”
“你確定?”
她聳聳肩,衝他們揮手,無聲地下了逐客令。
眾人隻好離開,即將上車時,唐霖一個忍不住跑了回來,緊緊抱住她。
“我會努力工作,長大成人,直到擁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到時就回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