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安卉也沒想到,她爹這麼早出門,卻仍然趕不上四月十二的堂叔大婚。
來送信的是錢家的一個下人,當然不是錢管家本人,儘管他並非章孝義一案的重要人證,但為了避免挑戰縣太爺的底線,最近這段時間他是不可能離開縣城的。於是,他遣了個能說會道的小廝,帶上糕點果子,去昌平鎮安家送信。
這次就不是單純的口信了,安父特地寫了一封信告知大致的情況,而錢家的下人也對此事有所耳聞,因此在奉上禮物和信件後,他隨口道:“安半仙是被章老太爺那事兒給耽擱了。”
“章老太爺?”安卉當然知道她爹是為了何事前往縣城的,一聽說是被這事兒耽擱了,頓時露出了震驚的表情,“咋滴?那老太爺詐屍了?”
錢家下人:……
關於章家的事情,縣城裡早已傳開了,真可以說是傳了個沸沸揚揚。當然,到目前為止真相尚未被公開,可甭管怎麼說,跟詐屍應該是扯不上關係的吧?
“安姑娘您還是看信吧,半仙應該把事情寫在信上了。”那人趕緊告辭開溜。
安卉倒不會為難他,轉身關上院門,拿著信件進屋裡去查看。
信的內容也簡單,又因為有些事情不可能直接寫在信上的,哪怕安父信任錢管家,可這一路上誰知道會出啥意外狀況,因此他隻告訴閨女,章老太爺的死因可能有問題,章孝義也被縣太爺抓起來了,他作為重要人證,要配合查案。
作為一個酷愛看各種刑事案件,尤其對某個甄氏家族滅族慘案了如指掌的鐵粉,安卉看著信中短短幾行字,瞬間腦洞大開。
媽呀,一定是章孝義乾的!
雖然不知道目的是什麼,但殺親案件,估摸著也就幾個可能性。
其一,小時候遭受過可怕的虐待,造成了心理陰影,長大後為自己複仇。這就是仇殺了。
其二,就是為了利益了,如果是現代的話,最好查一下保險公司。但擱在這個年代那就隻剩下唯一的一點,遺產。為了龐大的遺產謀害親生父親,不說這種案子常見吧,反正古今中外都有先例的。
當然還有其他的可能性,但安卉思來想去,覺得這兩個可能性是最大的。可惜,錢家下人跑得太快了,又或者說,安父壓根就不想她聽分析自己的想法。
安卉歎了一口氣,決定將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來處理。
至於她本人,還是趁著天色未完,先去街麵上買點紅紙,順便把晚飯給解決了。
買紅紙是為了做紅包,這年頭出售的很多東西都屬於半成品,反正在昌平鎮上,壓根就沒有店鋪直接出售紅包的,甚至在年前都沒有賣福字對聯的,非得要人去買了紅紙,裁好後找人寫。紅包也是這個意思,同類產品還有窗花等等,仿佛是鐵了心不讓懶貨們過舒坦日子。
在外頭找了個小食肆吃了一碗陽春麵當晚飯,安卉拿著買好的東西,蹦蹦跳跳的往家裡趕。
路過巷口田大娘家時,又被喊住了。田大娘看到安卉手裡的東西,心下了然:“你們家倒是有心了,還特地買了紅紙做紙包。”
“閒著唄。”安卉衝她笑了笑,“大娘要不?等我做好了,勻兩個給你。”
田大娘麵上的神色頗有些複雜,但還是笑著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順手的事兒。”
也沒聊多久,安卉就往家裡去了。也得虧四月裡天時長了,她回家熬點兒漿糊,今個兒晚上就能把紅包做出來。是的,這年頭的紅包就是這般複雜,要買紅紙來裁好,再熬漿糊將邊緣封上。好在,做一個是做,做十個也就那麼回事兒,她打算一口氣多做幾個,以後要用了,也不用這般麻煩了。
第二天,安卉出門吃早飯時,順手將做好的兩個紅包交給了正好出門打水的田大娘兒媳婦。
田家兒媳婦返身回屋,將兩個紅包給了婆婆。
“我咋說來著?安家多好的人家呢,當爹的有本事,小閨女也是個乖巧聽話的性子。老家有房舍有田產,家裡還有不少進項,光是昨個兒來給安家送禮的人,看打扮就知道主家不一般。”
“娘,你咋還想著這事兒呢?那頭過兩日就要成親了。”
“所以說她年紀輕沒經曆過事兒,隻想著找個年輕的嫁了,也不想想過日子光靠年輕有啥用?再說了,那邊那個不也二十好幾了?跟小卉她爹也差不多吧?”
“這話咋說呢?小姑娘家家的,跟咱們想法又不一樣,誰年輕的時候不做點兒美夢?真讓她一個黃花大閨女,嫁過去就給彆人當娘,這心裡肯定不得勁兒。”
田大娘白了她一眼:“行吧,橫豎這會兒說啥都沒用了。嫁過去當人後娘心裡不得勁兒,回頭日子過得苦了,心裡就舒坦了!給我吧。”
她兒媳婦趕緊把紅包給她,麵上露出訕笑,不再說什麼了。
其實她也明白自家婆婆是好意,甚至可以說不光是侄孫女一片好心,盼著那孩子從苦日子裡掙脫出來,同時對安家父女倆也是滿腔好意,畢竟任誰來看,安半仙不過才三十出頭,咋可能一輩子不娶媳婦兒呢?而安卉,如今都十三歲了,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多半都已經開始相看人家了,偏隻安家那邊,隻有一個爹在,竟是到現在丁點兒動靜全無。
在她婆婆看來,這樁好事兒要是成了,何止雙方皆大歡喜?再一個,哪怕她對婆婆娘家的侄孫女不算太了解,正月裡短暫的接觸後,也明白那姑娘是個軟性子。
勤快能乾,性子還好,這種人要是嫁給安半仙,決計不可能跟安卉產生衝突。但反過來說,若是嫁給那種有厲害婆婆的男人……
田家兒媳婦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她原先真沒想那麼多,隻覺得開客棧的安掌櫃他娘是個習慣了笑臉迎人的老太太,可後來聽婆婆說多了幾句,才反應過來。
那要是傅老太是個好性子,當初如何能頂住娘家和夫家同時施壓,堅決不肯改嫁,還將兒子留在身邊,甚至在兒子略大一些,低價賣掉亡夫留下的東西,母子二人毅然決然的背井離鄉討生活。
關鍵是,他倆的日子確實是越過越好了,沒點兒手段能這樣?
田家兒媳婦把事兒過了一遍,到底還是去做事兒了。說一千道一萬,過兩天就要辦喜事兒了,這會兒咋樣都已經晚了。
她還琢磨著,得空了勸勸婆婆。好意歸好意,人家都不領情,說得多了,憑白惹人厭煩。
……
四月十二這一天,安卉果然沒等到她爹回來,因此隻得揣上裝了錢的紅包,隻身一人往客棧走去。
她出門不算早,畢竟她又不用去接親,勉強算是男方這邊的親戚,但也不過是來吃喜宴的賓客而已。因此,等她到了客棧時,大堂裡已經有不少人在了,傅奶奶更是滿臉喜氣的招呼著大家,看到安卉過來,上前就往她手裡塞了一大把瓜子花生。
“傅奶奶,這是我爹讓我給您的。他有事兒不能過來喝喜酒,趕明個兒等他回來了,讓他再來找你賠罪。”
“你這孩子!”傅奶奶笑盈盈的摸了摸安卉的頭,紅包倒是沒拒絕,畢竟這是個好彩頭,況且安卉也不會包很多的。她隻親自將安卉領到了一張方桌前,同桌的還有兩個十來歲的姑娘家,是安堂叔朋友的孩子。
安卉那可是被她爹親自蓋戳的社交牛逼症,當下就自來熟的跟兩個年紀相仿的姑娘聊了起來。
兩人都是昌平鎮上的人,一個是屠夫的閨女,另一個家裡開雜貨鋪,都屬於安堂叔經常往來的合作夥伴。
這喜宴還沒開始呢,安卉已經跟這倆姑娘交上了朋友。屠夫家的閨女告訴她家裡肉鋪的位置,以後買肉肯定給她好的,還能贈肉骨頭呢。雜貨鋪家的閨女,則被安卉說服了,建議她回家告訴父母長輩,以後可以直接售賣例如成品紅包、成品福字對聯、成品窗花,甚至還有千層底。
千層底就是布鞋的底子,那玩意兒做起來倒是沒有什麼技術含量,無非就是將剪好的布一層一層的用漿糊黏在一起。但因為漿糊要徹底乾透需要不短的時間,而一個鞋底子往往要糊很多層的布,因此要做好一個鞋底子,快則半個月,慢則一個月,十分得耗神。
普通人倒是沒這個感覺,很多事情都是順手為止的,今個兒做一些明個兒做一些,但對於安卉來說,要穿個鞋子居然得等上一兩個月?
最氣人的是,這年頭是沒有鞋店的。
雜貨鋪裡倒是有賣鞋墊子,就是那種繡了花的鞋墊,但也僅此而已。
安卉真誠的建議雜貨鋪家的閨女,認真的考慮一下推出成品鞋子,哪怕不是鞋子,鞋底也湊合,畢竟納鞋底就是個功夫活兒。而鞋麵做起來卻很容易,最多也就是好看跟難看的區彆。
“可鞋底不是按著人腳的大小做的?我咋知道彆人的腳有多大呢?”
“那就製定個碼子,五寸長的,五寸半的,就按照半寸一個標準,實在要是覺得太大了,還能往裡頭塞個薄鞋墊子。”不就是鞋的尺碼嗎?當然難不倒安卉。
於是,三人就鞋子的尺寸,聊到了鞋墊的厚度和花紋,又提到了鞋底厚一些是不是可以顯得人更高一些。
安卉又給出了餿主意,增高鞋墊了解一下?
等到新娘子被接過來時,三人已經成了異父異母的好姐妹了。
不多會兒,花轎臨門。
因著安堂叔並無房產,拜堂成親的地點自是選在了客棧大堂裡。索性這兒地方還挺大的,事實上客棧這邊不光提供客人住宿落腳,還兼賣一些吃食,空間還是足夠的。當然,今個兒肯定是歇業的,歇業一天辦喜事兒。
隨著喜婆的高聲呼喊,新郎新娘開始走儀式。
安卉看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算起來,她兩輩子都沒見過這般正宗的中式婚禮,今個兒也算是開了眼界了。而她這一桌,除了先前那兩位姑娘外,又添了幾個未婚的姑娘家,似乎是新娘娘家那邊的女眷。
等儀式結束後,照例就是吃吃喝喝了。
後趕來的一個小姑娘悄悄的問安卉:“你是我姐夫那邊的親戚嗎?我姐姐就是今天的新娘子。”
安卉忍著悲憤點頭道:“是的,但我得管新郎官叫堂叔。你姐夫是我爹的堂弟……”一下子,就矮了人家一輩兒,尤其跟她說話的這姑娘,看著得多也就十歲出頭,肯定比她小。
那小姑娘掩著嘴偷笑:“你是我姐的堂侄女。”
一聽這話,安卉更無奈了,好在她及時想到了,這要是沒有她爹的騷操作,搞不好這位就是她後娘的親妹妹了,那叫啥?後小姨?
如果這麼想,似乎降一輩兒也沒啥了。
鄉下地頭時興流水宴,不過在鎮上卻不是這樣的,多半也就是吃一頓,再分發一些糖塊點心,自然也就散了。
一直到賓客散去,安卉才看到,原來自家房東老太太也在賓客之列。當然,他們是一家三口都在的。
“卉娘啊!”房東老太太也看到了安卉,喊她一起往家裡走,路上自然而然的提到了房子的事兒。
安家交房租一貫都很及時,年前交過一次了,上個月又交了一次。當時是安父去交房租的,順便還問了下房東老太太的打算。得知房子不好脫手後,安父還幫著出了主意,說到時候看差多少,大不了多交半年一年的房租。
那個時候,章老太爺還沒過世呢,安父歸整了手裡的錢財,咬牙買下房子是沒問題的,但這麼一來,家裡就沒多少積蓄了。況且,就這半個小院子,買來沒有太大的意義呢。
這會兒,房東老太太也有了打算,在路上就跟安卉說:“我也知道你和你爹都是好人,想幫襯我們家一把。這樣吧,你們家交的房租到六月,今年的後半年,再加上明年的上半年,一年的房租我隻收十個月,成嗎?”
安卉一聽就明白了,等於說提前交十個月的房租,租期卻是直接往後延一年。
“應該是可以的,不過還得等我爹回來。”
“成,那等你爹回來再說。我家小子打算六月底出門,來得及。”
還有兩個半月了,確實來得及。
安卉估摸著,就算這年頭的辦案效率不高,但在嫌疑人已經捉拿歸案的前提下,最多十天半個月,事情總能辦完了。
沒想到,隔了十天,她又收到了她爹讓人送來的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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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父覺得,攤上章家這一單生意,自己也是夠倒黴的。
可對於章孝義來說,他才是那個倒黴蛋。
事實證明,他確實非常倒黴。
那位入錯行的縣太爺,確實如錢管家所說的那般,還是有幾分真本事的。具體表現為,不出三日,就將整個事件的脈絡梳理完全,還把跟此案件有關的消息都收集完畢了。
對了,人證也都到位了。
大概的框架就像縣太爺推測的那般,一切的起因就是因為錢大富死了親爹後發了大財,章孝義因眼紅而打聽其背後真相,又因為兩家是多年的故交,哪怕如今家境已經天差地彆了,但錢家那邊顧念舊情,仍然幫著牽線搭橋,讓章孝義這個不孝子認識了有真本事的安半仙。
隻能說,調查了一圈,唯一讓縣太爺徹底改變想法的,隻有對安父的評價。
他原先認為安父就是純粹靠忽悠騙錢的,到如今卻是認為安父多少還是有些本事的。
可一旦肯定了安父的能耐,幾乎是間接的說明了章孝義就是不孝子。
那不然為什麼章老太爺不肯保佑這個唯一的兒子呢?
原因令人思細級恐。
於是,縣太爺再度召安父前來縣衙詢問。
安父已經徹底無奈了,縣衙那麼大的動作,又完全沒有保密意識。幾乎衙役們前腳調查到了什麼,老百姓們後腳就知道了。當然,普通百姓的消息來源或許還沒那麼快,但同在一個圈子裡的商戶人家,打聽起消息來,彆提有多容易了。
他先是聽說,章孝義的妻兒、兩個姐姐還有一個外甥,都被調查了,這幾個都是章老太爺臨終前陪伴在跟前的人。
一會兒又聽說,那個外甥其實根本就不在現場,有人看到他出現在縣城南麵的布莊裡,就連掌櫃都提供了賬本,指出當日有人買了上好的綢緞料子,打算做壽衣和被麵。
隨即新消息就傳來了,說幫章孝義作證的那兩個姐姐,正好是最疼他的兩個。一個是長姐,一個四姐,兩個人對章孝義的幫助是最多的,這兩年來也沒少幫襯娘家。反而是另外兩個姐姐,二姐和三姐都是報喪之後才趕來洛江縣的。
如果這些消息都屬實,那麼人證這裡就要打折扣了。
章孝義提供的人證一共就這麼幾個,他妻子兒子,他的兩個姐姐,還有一個外甥。如今,外甥已經被排除了,姐姐們又是極為疼他的,至於他的妻兒……
安父就感覺,搞不好縣太爺真能把罪名落實了。
正腹誹著,縣太爺派人來找他。
再度來到縣衙門,安父也不明白,他好好的一個風水先生,怎麼就跟這縣衙過不去了?尤其他這一行,接觸的肯定得是死人,人都沒了,怎麼還能有這麼多麻煩呢?
話雖如此,縣太爺還是要見的,並且在見之前,安父默念靜心咒,他真的有些受不住縣太爺那宛若黑洞般的腦洞。
果不其然……
第二次詢問,縣太爺反反複複的隻問了兩個事兒。
其一,類似章家這個事兒,以前發生過嗎?
其二,假如死者有多名兒女,那麼究竟是保佑所有的孩子,還是其中之一?這個又是怎麼判斷的。
對於第一個問題,那自是很好回答的,就是沒有啊!安父自己也很懵的,他真的沒有拿到過關於金手指的使用說明書,一切隻能靠他自己來推測。但可以肯定的是,之前每一次都是很順利的,隻是效果不同,可光環確實是刷上去了。
而第二個問題,安父低頭思索了片刻。
“回縣太爺的話,我是一個受人錢財給人做事的風水先生。我收了錢,當然要幫付我錢的人要到祝福。像錢大富錢老爺,他也不是家中唯一的孩子,但他卻是出錢的那個,我當然就幫他討要了先人的庇佑。”
這個回答,安父自個兒都不能說滿意,但他也隻能說到這裡了。
沒想到,縣太爺聽完後卻是連連點頭:“本官要你做一件事兒!再度回到章老太爺的墓前,重新開始祈福討要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