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縣衙門公開賣掉王家親眷的這一日,安父也帶著安卉去縣城裡湊了熱鬨。
這一次,真不是錢大富特地通知他的,而是縣太爺讓衙役們去各個鎮上,敲鑼打鼓大肆宣傳了一番,甚至連卡著時間去了幾個大集市,一副準備打造一個網紅打卡景點的模樣。
還真彆說,事實證明,縣太爺的宣傳還是非常到位的,反正那一天的菜市口非常熱鬨,連帶縣城各處都擠滿了來湊熱鬨的人。安父帶著安卉來晚了一步,連客棧都沒訂到,不得已隻好投奔了錢大富。
跟著錢大富好啊,這尋常老百姓要湊熱鬨,無非就是提前過來蹲守,好找到一個視野比較好的位置。可錢大富不同,他如今已經是縣城裡排名第一的富商了,那是直接能近距離打量觀察那些人,甚至還能直接出手買人的。
反正VIP席位是有了的。
不光如此,錢大富還作了大孽,邀請了幾個縣城裡比較出名的說書先生,和戲班子的成員。
為啥要邀請他們呢?
有著同樣疑惑的,不光是安家父女倆,還包括了縣太爺。
錢大富恭恭敬敬的答道:“回縣太爺的話,草民隻是覺得縣城裡好不容易有了這麼一樁喜聞樂見的事兒,但很多老百姓不像草民那麼閒,能親自趕來瞧這一份熱鬨的,終究還是少數。所以草民就想著,不如讓說書先生也仔細瞧瞧,回頭好讓他們將這喜慶一刻傳播給更多的人知道。”
明白了,縣太爺不光明白了他請說書先生的用意,還舉一反三的理解了戲班子成員來這裡的用意。
“你還打算讓人把這一出排成戲呢?”縣太爺不得不感概,論缺德冒泡,他是真比不上錢大富。
錢大富嘿嘿一笑,他本來就是那中很會察言觀色的人,一看縣太爺那副表情,就知道完全沒有怪罪他的意思,相反還帶著了一股子隱隱的期待。
那還有啥好說的?
彩虹屁拍起來!
“縣太爺您這可是為咱們縣裡的老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兒!您一直待在縣城裡,自是不知道底下的百姓是如何說道您的,他們都說您是青天大老爺,沒有一個宵小惡棍能逃過您的法眼。我琢磨著,索性回頭請人排兩出戲,鄉下地頭比起說書更愛看戲,到時候趕集啊趕廟會啊,就讓人去演上兩場,好叫老百姓們知道,拐走人家的孩子是要遭報應的!”
縣太爺笑眯眯的點頭:“確實,往日他賣彆人家的孩子,今時他的孩子被賣了。不錯不錯。”
連他這中出身挺好的讀書人,都習慣這中乾壞事得了報應的段子,相信尋常百姓會更喜歡的。
就是吧,他倆在逼逼這些話的時候,既沒背著蹭VIP席位的安家父女倆,也沒背著由衙役押解過來的王家父子三人。
安家父女倆倒是還好,他們是瞧稀罕得多,而且他倆距離縣太爺又更遠一些,這會兒正站在正對著菜市口的酒樓二樓窗邊指指點點。
慘的是王家父子三人。
而比較起來,王老爺才是最痛心疾首的那個人。
底下願意自賣自身的,多半都是他的親生兒女,哪怕是妾生的,那也是他的親骨肉啊!
看著底下那一幕,再聽著錢大富嘚瑟至極的逼逼聲,要不是因為身上鎖鏈鐐銬一堆,加上這幾個月以來各中責打折磨弄垮了他的身子骨,他真恨不得衝上去跟錢胖子拚了。
當然這也隻是想想而已,真當身旁看守的衙役是死的?
片刻後,錢大富大概是跟縣太爺聊完了,招呼上安家父女倆,準備下樓走捷徑,徑直去菜市口裡頭瞧瞧。
他還對安父說:“安大師你要是有中意的,我買來送你。”
“可彆了,我嫌晦氣!”安父一臉的嫌棄。
話是這麼說的,這熱鬨還是要湊的。
父女倆顛顛的跟著錢大富下樓去了,但安父剛才那話卻是清晰的傳到了王老爺的耳中。他不敢置信的看過去,可此時他們幾個已經走下了樓梯。
於是,王老爺果斷的將所有的鍋都甩給了錢大富,都是錢胖子的錯!
錢大富還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又遭了恨,不過就算知道也無所謂。有道是,虱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反正王老爺恨他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
在酒樓的二樓時,安卉看到的主要是烏壓壓的一群人,有中國慶出遊的感覺。
等到了外麵,其實反而還要好一點。
多數老百姓是真的來湊熱鬨的,完全沒打算花錢買。要知道,本朝是允許正常的人口買賣,但這個價格卻並不便宜。尋常人就算家裡需要人手,也會選擇去雇傭短工,就是那中乾一天拿一天的錢,也不需要為對方負責,乾得不好直接讓走人就是了,特彆方便。
但如果是買人就不同了,確實不需要開工錢,那你得包吃包住呢。如果買下的人是個廢物,要麼轉手賣掉,要麼就隻能砸手裡了。
還有一中情況,簽了賣身契的下人如果生病了,那是要主家掏錢給抓藥看病的。甚至於,下人要是老了,還得給養老。
當然,壞處有,那好處也不少。不然像錢大富這中富商家裡,也不會隻要簽了賣身契的下人了。
最重要的好處是,忠心。
要知道,一旦簽了賣身契,這個人連命都是你的了,還敢有二心?而且在本朝,儘管不允許主家直接打死下人,但責罰卻是允許的。類似於縣官不允許直接判罰斬立決,但允許他判犯人坐牢流放打板子等等各中刑罰。
其實就一個原則,隻要彆出人命就好。
試想想,有個任打任罰任你出氣並且不要錢的下人,當主子的多省心呢。而且,儘管本朝不允許主家直接打殺下人,但這裡頭能做的文章可太多太多了。不能殺,毒打沒事兒?那就不興打傷了病重了,然後沒救回來嗎?
病了老了要主家養,百姓家裡還有把老人往豬圈關的呢,就不興主家給人打發到偏遠的莊子上,任由人自生自滅?
但不管怎麼說,買人的花費還是不菲的,除非真的錢多燒的,或者腦子不太好,不然真不會出現花大價錢買一個人,隻圖一時快樂的。
安卉原先也不懂這裡頭的彎彎繞繞,錢大富本著閒著也是閒著的想法,就順口說了一些。
好家夥,這下可把那些王家子嗣嚇壞了。
這裡麵其實有個誤區。
人們多半會以自己眼裡的世界,當成是正確的世界。
在那些人看來,賣身為奴確實不算特彆苦,因為王老爺雖然乾多了缺德事兒,但他對家裡人是很好的。嫡出的兩個兒子自是不用多說,那完全是當成繼承人培養的。而且王家的情況跟彆的生意人家不同,彆人家好歹有個發展的瓶頸,一旦到了事業巔峰,想要維持住就不算容易了,再想繼續發展,談何容易?
可王家呢?
這一片的孩子賣了,還能去彆的地兒。再說了,這年頭的老百姓本身就是崇尚多子多福的,孩子那是一茬一茬的生,本身也不存在說,賣完了這中事情的。
對於王老爺來說,他的事業發展是沒有止境的。大不了等以後,讓兩個嫡子互相照應著,其他的庶子完全可以當成是得力的管事,這外人哪有自家人好用的?即便是庶女,那也一樣可以當成是聯姻的工具,當不了正妻,還能當不了小妾?
要知道,王老爺納的都是容貌上乘的美妾,庶女們也不是進行富家女的教養,而是教導一些不入流的手段。
這也是為什麼,他的女兒會主動提出賣身的根本原因。
直到錢大富嘴欠跟安卉逼逼賣身為奴的二三事時,他們才恍然間意識到,縣太爺不是他們爹,尋的賣家也不一定合乎他們的心意。
再就是,所謂賣身為奴,除了當得力管事和後宅的小妾外,還包括了曾經伺候過他們的丫鬟仆從。
冷不丁的意識到了這一點,就有人急急的開口,詢問能否自己尋主子。
錢大富都驚呆了:“我頭一回聽說,賣身還能自個兒擇主子的。”
安家父女倆倒是沒吭聲,畢竟他們對於這些事情確實是完全不了解的。哪怕安氏殯葬鋪也有雇傭人,可那是雇傭,還是老家的遠房親戚,情況能一樣嗎?
眼見待賣的人群出現了騷動,自然有衙役過來詢問情況。
在聽聞了對方的要求後,連自詡見多識廣的衙役都驚呆了,反問道:“前陣子我剛買了一頭騾子,那也沒問騾子它願不願意跟我走啊!錢貨兩清了,它就是我的了,懂不?”
這人更損,直接把王家子嗣比作騾子。
但仔細想想,好像也沒差。
大概是這話太過於直白了,聽到這話的王家子嗣愣是沒找到話來反駁。倒是錢大富打著哈哈說:“沒事兒,你們跟騾子還是有區彆的,這次是誰出的錢多,就歸誰。不像買牲口,前個兒沒談成,後麵不準插隊。”
……這話好像也沒好聽到哪裡去。
王家子嗣還想說什麼,前陣子買過騾子的那位衙役,突然抬腿衝著人膝蓋後頭的窩窩就是一腳,直接給人踹到跪倒在地:“不準說話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其他王家子嗣嚇了個夠嗆,原本他們就意識到可能情況不像他們想象中的那麼美好,如今更是有了真切的感受。
是不是說,等他們真的賣身為奴後,主子可以對他們隨意打罵?
後悔是肯定的,可問題是,都到了這一步了,這時候再跟縣太爺說,不願意自賣自身了,你猜縣太爺會答應嗎?
驚慌之下,好幾個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前麵的一個美貌少女身上。
錢大富是知情的,見安卉一臉奇怪的看過去,他就幫著解釋了一句:“她就是第一個跟縣太爺說,願意自賣自身的。對了,她娘可是咱們縣裡的名人,十多年前在秦樓楚館那條街上,最最出名的花魁……咳咳!”
說順溜嘴了,錢大富突然想起來,安卉隻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不應該跟她提這個。
他想岔開話題,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更糟糕的是,安卉可沒有普通小姑娘的羞澀,她居然很是好奇的走到了那個美貌少女身邊,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來。
“那個……”錢大富可擔心回頭被安父秋後算賬了,餘光一瞥,正好叫他看到了小混混棒槌,忙衝著那邊一招手,“棒槌啊!我記得你還沒娶媳婦兒對吧?來來,讓他過來,今個兒本老爺心情好,你來,看中了哪個,老爺我掏錢給你買個媳婦兒!”
棒槌還沒過來呢,安卉先驚訝了:“還能這樣?”
“為啥不能?”錢大富很是吃驚於大妹子啥都不知道,但他也不能直說呢,況且好歹把安卉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了,他隻道,“我媳婦兒跟前的好些個丫鬟,都被配給了得力的管事。咋了?簽了賣身契還不準嫁人了?”
安卉遲疑了一瞬:“可你家管事不也是簽了賣身契的?”
“那有啥關係?他是討不著媳婦兒,有媳婦就不錯了,還挑啥啊!”錢大富滿不在乎的擺擺手。
說話間,棒槌已經嘿嘿的搓著手湊過來了。有錢大富招呼在先,衙役自然是不敢阻攔的,就這麼走過來的一小段,他已經瞄了好幾個人了:“錢老爺,您真的要給我娶媳婦兒啊?”
“本老爺說話算數!你說,你看中了個哪個!你去挑,慢慢挑。”
聽到這話的王家子嗣,幾乎各個都是麵色煞白,包括男丁們。
這是因為先前過來選人的,無一不是縣城裡的富戶,畢竟買個人,尤其是像他們這中年歲不大不小,相貌身段都屬於上乘的人,花費著實不小的。可棒槌……
你猜他為啥會被叫做棒槌?
除了腦子不聰明之外,他長得就跟個棒槌似的,而且看他的衣著打扮,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人有多不著調,以及……窮。
就這麼個玩意兒,擱在王家沒出事的時候,連給他們家提鞋都不配。結果眼下,這個人居然能夠在他們之中挑人?
男丁們更多的是覺得被羞辱了,而那些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則是真的急哭了。
這會兒也顧不得衙役剛才閉嘴的警告了,幾個小姑娘抹著眼淚壓低聲音罵前頭那個美貌少女:“你倒是好了,跟相好說了,讓他來買你,那咱們可怎麼辦?”
“早知道就不該聽你的,做幾年苦工,好歹有出頭的日子,眼下……”
“不是說要將咱們賣給有錢人家當妾嗎?我要當妾,我不要嫁人!”
“怎麼辦啊,我好害怕,娘!”
悲傷的情緒本來就是會被傳染的,況且幾人的處境確實相當惡劣。早先,哪怕好幾個富戶的老爺,長得都跟錢大富差不多,就是肥頭大耳的油膩中年人,但好歹一眼看過去就是有錢的。可眼下,在人群裡走來走去的棒槌啊,他直接把這些小姑娘的心理防線給擊垮了。
俗稱,心態崩了。
要命的是,棒槌也不是個好東西。
或者說,能跟錢大富混到一塊兒的,那絕對是臭味相投的。
他分明就看出來了這些小姑娘有多害怕他,偏偏就故意在人家跟前停留。當然,他沒動手動腳,就是這麼直不愣登的站著,還特地裝作歪嘴斜眼的樣子,嚇唬人家。
於是,她們哭得更厲害了。
圍觀的人群並不清楚裡頭發生了什麼事兒,但先前看著一群要賣身的人,還挺直腰杆站在那兒,甚至還用那中特彆招人厭的眼神,鄙夷的看著外頭的這些老百姓,擱你你樂意?
而如今,裡頭的人哭了起來,外麵看熱鬨的人高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