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掌門。”
沈喬聽到這聲稱呼的時候,正坐在床榻前給趙沉臨削蘋果。
她的手抖了一下，差點劃到自己的肉，回頭看去,門外站了青雲殿的小道童，恭敬又靦腆地又喊了她一聲：“掌門,各位峰主長老已在青雲殿等候多時了。”
沈喬這才想起,這是每月例會的日子。她剛當了兩天掌門，不僅日常工作事項沒記住,連稱呼都還沒習慣。
“我得去乾活了，你自己削吧。”她把削了一半的蘋果塞到趙沉臨手裡,轉身就走。
趙沉臨本來懶洋洋地躺在榻上,聞言眉心抖了一下,立刻坐直了。他本想喊住她，可沈喬走得太快,他往門口看去時就已經沒人影了。
“嘖，又來了。”
趙沉臨垂眼看向手裡的蘋果,然後麵無表情地狠狠咬了一大口，跟泄憤似的。
醒過來已經小半個月了,因為識海關閉太久,頭幾天還四肢僵硬，說話都不太利索,隻能躺床上,現在終於緩些過來了。
他原本在心裡盤算著要帶沈喬雲遊四海,看她現在的修為就知道她這七百年肯定沒休息,可彆說出去玩了，這兩日他與沈喬相處的時間都屈指可數。原因是明修尊者逝世後，遵照靈寂山強者為尊的原則,沈喬作為整個靈寂山修為最高的化神期七重境，自然就得接任掌門之位。
沈喬一開始是拒絕的，她累死累活七百年，現在隻想退休養老。但奈何不住格外峰主長老痛哭流涕地挽留，大有“你不接下這個掌門之位我就從這個懸崖跳下去”的氣勢。
這幾天實在很忙，不僅要熟悉門中各項事務，還要處理明修尊者的身後事，接待前來吊唁的各門各派，沈喬忙得腳不沾地。
趙沉臨感覺自己醒了個寂寞。
這日，陽光明媚，極其適合與伴侶攜手出遊，可趙沉臨孤身一人，躺在藤椅上，又喂了一整天的魚。
孟元和路過，看見池子裡翻起的幾條魚肚皮，胡子抖了一下。走過去，手攏在嘴邊咳了一聲：“咳咳，賢侄啊，這個魚吃不了這麼多，每天喂兩把就夠了。”
趙沉臨眼珠一動，斜斜地瞥了過來。
“……”孟元和感覺整根脖子都不好了，涼颼颼的。
趙沉臨收回冷淡的視線，把手裡的魚食全撒了進去，慢條斯理地將掌心碎屑拍乾淨：“把所有峰主都叫過來。”
孟元和深吸了一口氣。他這個態度就不對！這些峰主，包括他，都是趙沉臨的長輩。憑什麼他能這般趾高氣昂地指使？
“我說你——”孟元和抬起手指，顫抖地點了點趙沉臨，麵上一分無奈二分憋屈七分生無可戀，“……你稍等片刻，我讓他們馬上過來。”
孟元和本來以為大家不會那麼配合，想不到他一說“趙沉臨讓你過去一趟”，那些個峰主長老就好像屁股著火似的，騰地從椅子上站起，然後一臉沉重地吩咐身邊的弟子，如果他不幸去世，將峰主之位傳給某某某。
孟元和：“……”到也不必有如此的覺悟。
元思殿內，所有峰主長老都垂著腦袋，不敢出聲，更有膽子小一些的，被首座上趙沉臨敲煙杆的聲音嚇得渾身一抖。平日裡他們對這尊駐紮在元思峰的大佛畏而遠之，這還是第一次，指名道姓地被叫過來。
讓人不慌都不行啊。
“本座覺得，你們這個製度得改一改。”趙沉臨開口道。
這開場白有些出乎意料，各位峰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上皆是疑惑。
“不需要事事呈報掌門批準。”趙沉臨敲落煙灰，嘴角彎起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像是微笑，又像是威脅，“每天就上報三件，多的，你們自己解決。各位意下如何？”
全場沉寂了三秒，然後有峰主啪啪啪鼓了掌。
“好！非常好！我舉雙手讚同！”
“我也是！除非死了人，其他都不需要呈報，都是小事嘛！”
“我早就覺得該這麼做了，新掌門剛上任，該減輕負擔！”
峰主們個個拍手叫好，直誇趙城主英明，然後走出元思殿，那臉上洋溢的春風滿麵的笑容倏地一收，差點腿軟跪下，一個個氣若遊絲，抓著自家徒弟吼：“快！快我把早上送去青雲殿的折子拿回來！全拿回來——”
沈喬正在青雲殿批文，她拿著筆，視線掃過上麵的字。
“戒律堂缺鞭子二十根……”
筆鋒一頓，沈喬的嘴角抽了抽。這戒律堂一年到頭也關不進去一個人，長老加弟子總共也才十幾號人。要那麼多鞭子乾嘛？自娛自樂嗎？
話落，門口就衝進去一個人。
說曹操曹操到，戒律堂的徐長老跑的太急，在地上滾了一圈，沈喬起身去扶，徐長老一躍而起，撲向桌子，像一陣風一樣卷走了桌上的折子，包括那份“戒律堂缺鞭子二十根”，然後懷抱折子，又火急火燎地滾了出去。
沈喬：“……”
這還沒完，陸陸續續又衝進來幾位峰主，跟搶劫似的，將桌麵上的折子一洗而空，還摸走了唯一的筆，本來放滿了文書折子的桌麵，瞬間空空蕩蕩，一物不剩。
沈喬：“…………”
能把各位峰主嚇成這幅樣子，她用腳指頭都可以想出來誰做的。也虧得趙沉臨恐嚇了一番，她得以在日頭還未落山前收工回靈寂山。
夕陽的餘暉撒進青磚白瓦的小院，靜謐的池水裡，呆愣不動的魚突然扭動，歡快地擺起魚尾，緊接著，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響起。
沈喬背著手，手裡跟轉筆似的轉著細長的嗩呐，步子悠哉地走近院子。
四下寂靜無人，那把藤椅孤零零地晾在金色的晚霞裡。
咦，人呢？
她進屋子裡看了看，沒人；進灶房裡看了看，也沒人。
沈喬沿著長廊溜達，心裡暗罵怎麼叫她回來自己卻不見人，身後忽地刮過一陣疾風，她還未來得及轉身，就感覺後領一緊，整個人被提了起來。她嚇了一跳，在驚呼中落入了一個懷抱。
小黑嗖得竄上高空，載著兩人穿過厚厚的雲層。
沈喬猝不及防吃了一口雲，吐著舌頭呸呸呸，扭頭看大笑著的趙沉臨：“你乾嘛？”
風聲大，她的聲音被吞得一點不剩，趙沉臨也從她那雙微瞪的杏眼裡讀出了她的佯怒。他笑著湊近，咬著她的耳朵，將低沉的聲音傳入：“帶你下山玩啊。”
這幾日，沈喬是真的忙，說是三過家門而不入也不誇張，兩個人都沒這樣獨處的時間。
“你是不是去威脅峰主長老們了？”沈喬睨眼看他。
趙沉臨聽到這個就皺眉：“他們是沒腦子麼，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來問你意見。”
“是我吩咐的。”沈喬說，“我現在很多事情都不熟悉，就讓他們事無巨細全部上報，我好多學點。”
趙沉臨眉頭鎖得更緊，悶聲吐出一句：“那你是打算不要我了？”
哦豁。
聽聽這是什麼話，仿佛一個無理取鬨的小嬌夫？
被小嬌夫迷得神魂顛倒的霸總沈喬無奈，沒辦法，她的男人，隻能她自己哄。還未等她開口，趙沉臨倒是先歎上氣了：“罷了，以後讓他們把東西都送我這來，我幫你看。”
沈喬眼神狐疑，倒不是對他的能力表示懷疑，而是他這無所事事遊手好閒的人設實在太深入人心。
“我好歹也做過城主。”趙沉臨說。
沈喬更懷疑了：“但你成日都在吹雪樓聽曲。”根本沒做一個城主該做的事。
“霧影城不需要治理，他們都很聽話。”趙沉臨微笑，“放心，靈寂山也能做到這樣。”
沈喬：“…………”住手啊！你要對峰主長老們做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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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集市裡熙熙攘攘，小販的吆喝聲絡繹不絕。即便夜幕降臨，這繁華的夜市也燈火通明，好不熱鬨。
“我特地調查過，這條街的小吃種類最多。”趙沉臨走在前頭，發現身後的人沒跟上來，回頭一看，隻見沈喬站在一個賣肉包的攤子前。那麵皮又白又軟，肉香四溢，沈喬目不轉睛地盯著，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兩個。”趙沉臨走過來，掏錢。
沈喬轉頭看他：“為什麼隻給我買兩個，你看不起我嗎？”兩個怎麼能填的滿她幾百年沒好吃好喝過的肚子！
“我怕你待會兒吃不下。”趙沉臨稍側身讓開，沈喬的視線順勢往前麵看去。
紅彤彤亮晶晶的冰糖葫蘆插在長杆上，在眼前慢悠悠地晃過；糖炒栗子在大鐵鏟的翻炒下爆出金黃的果肉；還有架在炭火上滋滋燒烤的肉串，澆上鮮美的醬汁，瞬間香飄十裡……
沈喬睜大了眼睛。
這……
這簡直就是天堂哇！
自從習了辟穀之術後，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敞開肚皮吃過了，當各種美味在她的胃裡落地的時候，就仿佛是清泉落在乾涸的沙漠上，那種生命開始肆意生長的暢意瞬間席卷了全身。
沈喬一路吃了下去，才逛了半條街不到，她就搓了搓圓滾滾的肚子，麵露痛苦之色：“啊，我吃撐了。”
趙沉臨：“讓你每樣都少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