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和(1 / 2)

雲羅一聽這聲音便渾身惡寒,恰似那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一桶雪水來。因為這聲音在她被困孫守義家中的時候,便聽過無數遍了:

說話的正是那頭和孫守義相依為命多年,還指點他如何竊走織女羽衣,離進棺材隻有一口氣的老黃牛!

一時間,所有曾經在雲羅的腦海中轉瞬即逝的靈光,便宛如斷線後四散跌落在地的珍珠般,在“天孫娘娘”這個稱呼的提示下,終於全都串連了起來:

孫守義不過區區一介凡人,怎麼會知道她和另外兩位織女會偷偷下界去玩耍的地方,還知道要偷走藏著她所有法力的羽衣?

他之前涎著臉,不停往自己身邊湊的時候,好像的確說過“咱們的紅線捆在一起,要是我真死了,你也討不著好”之類的話語。沒錯,月老的紅線的確是這個道理,可還是那句話,區區一介凡人,他是怎麼知道這種事情的?

更彆說他後來還說,聽說織女手巧,讓自己織布補貼家用。不錯,天界的法寶織物和人間的雲霞都由三位織女親手織造而成,正因如此,織女三星的美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連人間都有專門為她們設置的“乞巧節”,想要借的織女的眷顧,習得過人技藝,讓自己也能憑著一雙巧手過上好日子。

然而當雲羅把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連起來看時,一時隻覺背後寒毛倒豎,心底直泛涼氣:

孫守義知道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根本不是一個普通的凡人能做得到的!

可他又的確是個實實在在的人類,氣息汙濁,肉體凡胎,在此之前更沒有任何奇遇,如此平庸的一個小人物,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

——今日,這罪魁禍首終於浮出了水麵。

在此之前,這頭會說話的牛在雲羅的心底,隻不過是個妖修散仙之類的不入流角色;可現在,在雲羅手中隱身符尚未失效的前提下,這家夥竟然還能找上門來,基本上就等於坐實了它身份不凡的證據!

無數念頭在雲羅心底飛速掠過,“這人肯定是在詐我我不能出去”,和“等我回天界後遲早跟你們算總賬”,以及“他到底是誰,來找我乾什麼”等種種想法打了好一陣子的架,最終才讓“謀定後動稍安勿躁”的最後一個念頭占據了上風。

於是雲羅深吸一口氣,儘量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對窗外的那頭牛冷聲問道:“不知閣下是三十三重天上的哪一位?先是泄露我的行蹤,隨後又讓那凡人賊子偷走我的羽衣,生怕我能逃出生天……如此戒備,還真是看得起我!”

窗外先是傳來了不安的蹄子刨地聲,隨後響起的,是一道雌雄莫辨的聲音,看來這位神仙在被雲羅窺破來處後,也不願意披著區區一隻動物的外衣和她說話了:

“天孫娘娘,我們也是沒辦法,就當是體諒體諒我們吧,月老紅線的規矩向來如此。這三十三重天裡,誰不知道天孫娘娘和這個凡人的婚事極不匹配呢?可上麵說都這麼說了,我們這些打下手的又能怎樣?得罪了。”

它說完這番話後,聽屋子裡沒什麼彆的動靜,還以為是雲羅大發善心不和自己計較呢,便繼續為自己辯解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寧毀十座廟,不拆一樁親。反正現在都這個樣子了,你和他湊活湊活也不是不行……”

它說著說著,忽然感覺背後一陣惡寒,趕忙向後退了幾步。也幸好它——或者說是他避開得快,否則的話,怒意勃發的雲羅扔出來的剪刀,下一秒就要砸在這具化身的天靈蓋上,給他來個血花四濺的對穿。

這番“勸和不勸分”的說話風格,終於讓雲羅確認了這位幫凶的真實身份。她一時間幾乎咬碎滿口銀牙,望著窗戶的眼神都能滴下毒、冒出火來:

“我就該知道是你,月老殿下紅線童子。你們為了維護這天殺的紅線不斷,還真是費儘心思啊!”

被叫破真身後,紅線童子也不再偽裝了。

他搖身一變,褪去了人間化身的老黃牛模樣的外衣,轉而以三十三重天月老殿中最常見的頭紮雙髻、身穿紅衣的孩童形象,出現在了雲羅的窗外,苦苦相勸:

“天孫娘娘,依我之見,還是忍忍算了,你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

眼下已經是陽春三月了,可雲羅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從看似乖巧和氣的紅線童子口中說出的話,竟使得這間房子裡有著數九寒冬般的冷意:

“再說了,千百年來,不都是這麼過來的麼?一旦某對眷侶有分開的跡象,月老便會派下紅線童子化身降臨到他們身邊,勸和不勸分,把這段婚姻給續下去。”

“自古以來,我們的工作模式就始終都是這個樣子的,想來再過幾百幾千年也不會有什麼變化。天孫娘娘再責怪我們,也都是無用功,倒不如想想怎麼應付孫守義的好。”

得虧秦姝現在不在這裡,否則的話,她立刻就能結合自己上輩子的經驗,給紅線童子來個杠上開花,杠得理直氣壯驚天動地:

眾所周知,我們網友是勸分不勸和的。看來現代社會的月老和紅線童子終於知道強扭的瓜不甜,改變辦事方式了?

也幸好秦姝不在現場,紅線童子得以保全狗命,躲過這有理有據的結實一杠。他見雲羅一言不發,又開口勸道:

“孫守義這些天來,一直在撒潑打滾要求村長幫他做主,找回他逃走的妻子;甚至不惜許以重金,說等把人找回來後,讓你多多紡織賺錢,孝敬村長,幫扶村裡。”

“村長年歲已高,又貪財寡德,聽見孫守義的條件後,立刻就答應了下來,組織村內的青壯年外出找人。眼下這支搜索的小隊已經出村往這邊來了,再過半盞茶的時間,他們就會找到你。”

雲羅緊緊握著秦姝離開時,用最後的法力給她留下的那道隱身符,隻覺心亂如麻,竟不知如何是好:

這位紅線童子看來不知道秦君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已經有了自保之力。對她而言,這是個優勢。

但隱身符終究隻能隱沒身形,藏不住氣息。把她一個貨真價實的仙子放在凡人堆裡,和同為神仙的紅線童子相比,簡直就像是黑漆漆的夜空中僅有的兩顆星辰一樣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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