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登高(1 / 2)

無獨有偶,同樣的“你和我一起去”的話語此時此刻也正在黎山老母的座下發生。

隻不過和灌江口的情況截然不同的是,發生在此處的對話的雙方並非神仙,而是妖怪和人類。

還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的法海原本在路上走得好好的,正在想接下來要去哪裡化緣除妖,突然從天而降一道金光,就把他給卷來了此處。

法海剛一落地,便察覺到了自己眼下的處境何等微妙:

放眼望去,周圍數千數萬生靈中竟然一點人類的氣息都沒有。原本在人界尚且稱得上“數量稀少”的妖怪,眼下簡直就像是望不到邊汪洋大海;而自己這個最普通的人類,在成千上萬的妖怪數量的對比下,反而成了那個“鳳毛麟角”。

在發現這一點後,法海也顧不上觀察周圍有什麼青山綠水,更看不見滿眼的瑤草鮮花,此時尚且抱著一肚子對妖怪的偏見的他,在這種情況下能做出的最本質的反應,就是險些沒被滿眼妖怪給氣得倒仰過去:

天爺,怎麼我辛辛苦苦在人間除妖除了大半輩子,天地間怎麼還有這麼多妖怪?天理在哪裡,公道在哪裡,人性又在哪裡——

等等,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他艱難地拄著禪杖從地上爬起來,以鋼鐵一樣堅強的神經支撐著自己沒有厥過去,撥開好奇地蹲在他身邊、盤在他袖子裡、趴在他頭上的無數或毛絨絨或滑溜溜總之沒一個是人形的動物後,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一件事:

生活在此處山頭,漫山遍野的動物身軀的妖怪與散仙們,周身半點血腥氣也沒有,甚至還有隱隱的功德金光與仙氣繚繞,和他數十年來除掉的妖怪們,分明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不得不說,這件事帶給法海的衝擊實在太大了。

用人類能理解的方式打個比方的話,就是“抓了大半輩子紀律的教導主任,突然發現在他沒有看到的角落,有一幫原本應該隻會違法亂紀的小混混們突然手拉手考上了清華北大,保研讀博一條龍,甚至從學曆上對他這個教導主任形成了全方位的反向碾壓”。

不過這種衝擊感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法海剛意識到這件事後,還沒來得及把自己的下巴給驚脫臼,就覺得鼻子裡突然十分癢……癢到骨子裡了。

哪怕是聖人神仙,隻要還有軀體在,就很難擺脫生理上的控製;更何況嚴格來說,法海連個散仙都不是——所以他才會“學藝不精”地把身為散仙的白素貞的氣息和真正身為妖怪的青青的氣息給弄混,於是他也未能免俗,在麵目猙獰地扭曲了三秒鐘後,還是沒能憋住最原始的本能,打出一個不受控製的、驚天動地的暢快噴嚏來:

“啊——啾!!”

他這邊一出聲,圍在旁邊的無數吃瓜樂子人——啊不,妖仙散仙們,便紛紛將最大的熱情投入到了更大的吃瓜事業中,爭先恐後開口詢問:

“你怎麼了,是不是吃壞什麼東西了?”

“人類真的好脆弱哦,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水土不服?”

“可他不是被瑤池王母的仙旨給帶過來的嘛,怎麼還會有這種問題?”

“要不要給他找副藥來吃?我記得新拜入師尊座下的那位小師妹這些天來在看的,好像就是與煉丹相關的書籍……”

然而正在此時,也有不少消息靈通的動物、妖怪和散仙,看向法海的眼神十分不善,向周圍那些對白素貞在人間的具體遭遇一無所知的同門們出聲提醒道:

“想法很美好,現實很殘酷。容我提醒你一下,咱們的白師姐曾受過這和尚的符咒之苦,新來的小師妹又認了白師姐當義姊。”

“若換作我的話,我沒在藥裡摻上十斤砒/霜把他送去見十殿閻羅,都是我慈悲為懷!”

此言一出,原本圍在法海周圍的毛絨絨和滑溜溜們便齊齊後退了幾步,看向他的眼神裡也帶上了微妙的審視;還有不少人形的動物已經湊在一邊嘰嘰咕咕開始咬耳朵了,哪怕法海努力豎起耳朵去聽,也隻能依稀聽到“哦原來就是這個缺德鬼”“他真的好菜哦”“我得為難為難他”之類的模糊字眼。

正在這幫人討論得熱烈的時候,突然從法海的身後遙遙傳來一道十分耳熟的女聲,隱隱聽去還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莫慌,吃我這一副靈丹,包你百病全消。”

這道聲音的主人一出現,法海就發現,剛剛那些還在小聲嘀咕要怎麼坑他的妖怪們全都停止了討論,爭先恐後地湧到青青身邊和她說話:

“師妹這麼快就看完書出來啦?一定累壞了吧,等下師姐帶你去飲茶。”

“師妹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儘管來問我,我雖然在道法符咒上不太行,但我煉的丹藥,大家吃著都說好。”

“藏書閣裡與煉丹相關的書可足足有幾百幾千本呢,你是全都看了一遍,還是撿了些重要的看?”

來的人果然是青青。隻見她耐心地一一和周圍的同門們交談,語氣平和,舉止從容,就好像往日裡的那些焦躁、困惑、自卑和不安,全都沒有在她身上出現過似的:

“多謝師姐,等下我們一同下山去。前些日子我下山的時候,看見山腳有幾戶人家的田地收成不是很好,便去看書,煉了這一份豐產丹來提升土壤肥力。若有師姐和我一同下山去,就更保險了,如果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好,還請師姐多多提點我才是。”

“既如此,我就先記下師兄這番話了,等以後如果真有個什麼問題要來請教師兄的時候,還請師兄千萬耐心為我解答才是。”

“自然是全都看了一遍。往日我在人間的時候,見那些大戶人家對待藏書都愛得和個什麼似的,不是自家的子嗣和弟子都不能輕易借閱;就更不用說修行相關的書籍了,若不是瑤池王母陛下和秦君提攜,我連入門都不行,談何看書?難得有此良機,我絕對不能錯過……不過不看不知道,這一看書,我才發現我竟然有過目不忘之能。”

法海就這樣看著這位已經改頭換麵的青魚妖從遠處走來,一時間都不敢認這就是那位小侍女:

眼下青青周身的妖氣已經淡到幾乎看不見了,又更換了此前作為人間女妖的裝扮,改梳道髻,腰懸統一製式的玉環,穿著和所有人一樣的青色道袍,真個是修持正果、端莊秀雅的正經仙人。

哪怕讓之前對妖怪抱有很深偏見的法海來看,現在的他也沒有辦法憑這外貌,將她判斷為“妖”。

——隻不過青青的這個架勢在來到法海麵前的下一秒就破功了。

她看著麵前的法海,隻覺心中感情十分複雜,無數前塵往事夾雜在一起,又與兩人眼下的處境形成了鮮明對比,叫人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從本能情感上來說,青青是真的很想坑法海一把的,畢竟他的符咒曾害到過白姊;但從更深一步的理智上來說,白姊是被誤認成妖怪的,而對待害人妖怪的手段的確就應該這樣鏟除,所以真要怪的話,也隻能怪法海學藝不精,分不出“沒害過人的妖怪”和“從動物修行而成的散仙”這兩種異常情況。

可再結合事實情況看一下,這和尚是被瑤池王母的仙旨給送來此處的,明擺著要對他賞罰並行,讓他好生修行懺悔,所以真要論起來,這和尚日後也是自己的半個同門,再算以前的總賬,就不太合適了,頗有點“內鬥”的感覺。

於是青青在衣袖裡掏了半晌,終於掏出一顆龍眼大的藥丸來,遞到法海麵前,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言簡意賅道:

“吃。”

法海驚恐地看著被獰笑的青青送到麵前的那顆黑漆漆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丹藥,內心突然湧上一股“吾命休矣”的絕望感:

佛祖在上,你的弟子可能撐不到生命正常結束了。

——而且就是我說啊,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我打噴嚏是因為我對你們這一堆毛絨絨的掉毛過敏!

青青看法海麵色猶豫,似乎在懷疑自己的煉丹水平,當機立斷便把這顆龍眼的藥丸往他嘴裡乾脆利落一塞,隨即自信發言:

“我覺得我的藥一定不會有問題。我已經把藏書閣裡所有煉丹的書籍都看完了,並且正在付諸實踐……”

青青話音未落,一位同門師姐的驚呼聲便打斷了她的“青青賣瓜,自賣自誇”:“……這和尚臉色發青了,姐妹們,拿水來!”

正在一幫青蛙用荷葉給麵色鐵青的法海往嘴裡咕咚咕咚灌水的同時,某位同為魚類的鯉魚師兄小心翼翼湊到青青身邊,麵色古怪地問道:

“青青啊,這顆丹藥的主要成分是什麼?你該不會真的把我提的那個‘五十斤黃連濃縮成一顆藥丸’的建議給付諸實踐了吧?”

青青遺憾搖頭,歎息道:“沒法付諸實踐,因為我跑遍了全鎮的藥店也沒能湊齊五十斤黃連。”

正在喝水努力把藥丸送下去的法海聞言後,險些沒岔氣之下一口水把自己給嗆死:

好家夥!你沒弄五十斤黃連來苦死我,不是因為你良心發現,而是因為你買不到藥是嗎?!

法海連連喝了好幾口水後,才好不容易把那顆藥丸給吞了下去。但說來也奇怪,這藥丸一入腹,他周身所有的不適感就全都消失了,除去嗓子眼還在有著“噎得慌”的殘留感之外,果然是百病全消,藥到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