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第 94 章 不管用古代的標準衡……(1 / 2)

不管用古代的標準衡量,還是用現代的標準衡量,已經登基十年的茜香女帝林妙玉,都已經算不上少年了。

她十八歲科舉入仕,就在前朝的末代皇帝設置的隱形紅線下,被按在杭州縣令替補的位置上坐了六年的冷板凳,然後在第七年揭竿而起,先是和舊朝打得那叫一個風風火火,又和北方草原上趁虛而入的遊牧民族隔江而望僵持,前前後後一共打了十年的仗,最後好不容易兩邊都安定下來之後,曾經懷著“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的夢想進入科舉場的少女,已經頭戴九龍垂珠冕,身著百鳥朝鳳的黃袍,端坐在玉階儘頭的金座上了。

此時的林妙玉已經三十五歲了,即將逼近不惑之年。

那張曾經清麗的麵容上已經有了風霜的痕跡,眼角也綿延出了細膩的紋路,由於征戰多年又操勞多年,使得她那頭原本應該烏黑濃亮的長發間,也出現了些白發,讓她呈現出一種和她的年紀格外不匹配的、疲憊與威嚴交織、令人格外不敢直視,更不敢冒犯的天子氣息來了。

由於茜香國和北魏同樣采取了“科舉取士”的方式,而所有的科舉考試最後一關都是殿試,使得每隔數年就會齊齊一同來到京城的學子們,在通過殿試後,都會發出同樣的讚歎:

“陛下看起來,實在是個雷厲風行,果決勇敢的能人啊,就好像這個世界上絕對不會有什麼事情能難倒她一樣。”

——然而和學子們的崇敬截然相反的是,林妙玉近些年來,覺得自己遇到了最棘手的、最大的危機,這個危機甚至都成功讓她在“不惑之年”的當口都變得“十分困惑”起來了:

茜香國裡的女孩子們,是不是在“關注外貌”的道路上越走越跑偏了?

一旦要麵臨這個問題的時候,林妙玉就會發現,秦姝當年留下的“不要流傳我的畫像”的吩咐多有先見之明。

隻可惜大家對秦姝實在太推崇了,以至於她明明留下了這樣的話語,卻還是從散落在各地的畫像和雕塑中,還原出了她的容貌,然後把她整個人都供上了神壇,由內而外地開始狂熱地崇拜起她來了。

這些年來,林妙玉不是沒能察覺一江之隔的北魏掌權者的心思:

北魏的攝政太後述律平,在察覺到茜香國的風氣有所偏移之後,立刻就采取了軟刀子殺人的方法,打過來一顆又一顆的糖衣炮彈。

這些糖衣炮彈可真是殺人不見血,然而從中釋放出來的信號,又讓林妙玉十分為難:

這分明是不願意立刻開戰的節奏,很好,至少不用讓兩國的百姓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又再次受苦了。

但要是就這樣,任由對方一點點地把自己這邊的國庫掏空,把百姓給帶歪,那不管怎樣的和平假象,都遲早有撕破臉的一天罷!

懷著這樣的憂心忡忡,林妙玉近些年來連發三道聖旨,試圖止住民間的風氣,卻始終徒勞無功;為此,當朝大將軍梁紅玉曾經上了密折,提出了個聽起來十分大不敬,但絕對有用的辦法:

“百姓會追逐美,歸根到底,都是因為秦君太有號召力了,所以不管事內在美還是外在美,都會引得他們發自內心地追逐。”

這位武將世家出身,後來遭遇不測淪落風塵被迫賣唱為生多年的將軍,眼下是半點當年那位畏畏縮縮、在夾縫裡小心翼翼求生的歌女模樣都不見了。

在時光的侵蝕下,同樣積威深重的掌權者氣息也同樣爬上了梁紅玉的眉梢眼角,讓人一見便能情不自禁地生出敬畏之情來。

然而在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殺伐果決、雷厲風行的梁紅玉竟然又出現了如同多年前一般的猶豫,畢竟她的這番作為雖然看似有效,但卻是實實在在地在打秦姝的臉哪:

“秦君當年下令,不要留下她的畫像,定然就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果然是著眼高遠,好一個深謀遠慮的秦君!”

“陛下請看,眼下我茜香國中當家作主的,幾乎都是女子,男人雖然也有些本事,但終究也隻能做些賣力氣這樣的粗活,更沒什麼錢財,也就不能在家中占據主導地位。”

林妙玉頷首,示意梁紅玉繼續往下說,於是因為家破人亡不得不做過歌女,因此在很多地方的思想都格外憤世嫉俗,卻又能誤打誤撞地看透不少事情本質的這位大將軍這才繼續說了下去:

“長江以北的女人們修飾容貌,是為了讓自己更加討取丈夫的喜歡,進而能夠從他們的手中得到錢財和恩寵,以換取活得更好的可能;而與之相對的,長江以南的男子們會格外重視容貌、談吐、形體和出身,也是出於同樣的道理,想讓自己找個值得托付的主君。”

“歸根到底,這種‘修飾容貌’的行為,都是弱者在向強者祈求垂憐;那麼可想而知,我們的女子修飾容貌,就絕對不會是出於這種可能——不怕陛下笑話,我都四五十歲了,近些天來還有十來歲的小男孩想給我當乾兒子呢,雖說最後這家夥被我打了出去就是——而是我們身為‘人類’,在向身為‘神靈’的秦君祈求庇護哪。”

林妙玉聞言,撫掌點頭,歎道:“梁君果然與我想的是同一件事。”

梁紅玉在得到了林妙玉的讚許和認可後,她的臉上卻沒有顯出多少歡欣的神色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一層的憂愁:

“既如此,隻要陛下下令,將民間的雕塑和畫像都更改麵容,說是秦君托夢,竟然能夠從根源上延緩這一風氣。”

她說完這番話後,已經是開國大將軍,日後定然能配享太廟、甚至都有了“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讚拜不名”三大特權的梁紅玉,又一次攬衣拜下,對端坐在金座上的林妙玉行了個她早就不用講究這些虛禮和客套的、三跪九叩的大禮:

“雖說秦君定然不會為這些事生氣,但如此一來,終究是冒犯神靈,且在外人看來,有忘恩負義之嫌。”

“如果天下人要責怪的話,請陛下直接將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就好!更何況曆代開國將軍,到頭來,終歸都會被君主猜疑有反叛之心……我不願與林君傾心相識相交一場,到頭來卻落得個這樣的地步!”

她情緒激蕩間,一時間失態了,將昔日的那個稱呼說出口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此時坐在自己麵前的這人,已經不僅僅是“林君”,更是“陛下”:

“若林君……不,陛下能借此機會,收歸軍權,教我做個太平將軍;又能叫全國上下越發偏執的向美之風偃旗息鼓,難道不是件一舉兩得的好事嗎?”

林妙玉遲疑良久後,卻還是搖了搖頭,並沒有采納梁紅玉的這番建議。

然而就在她懷抱著日複一日、更加深重的憂愁入夢的時候,她成功見到了秦姝。

在那道高挑的玄衣身影出現在麵前的一瞬間,林妙玉一時間隻覺不知今夕是何夕,頗有種“隔世重逢”的難以置信感,喃喃道:

“……秦君?”

那玄衣女子聞言後,果然轉過身來,呈現在林妙玉麵前的,卻是一張毀壞得都能直接把人給嚇哭的麵容:

“林君。”

然而這張惡鬼修羅般的臉半點也沒能阻礙林妙玉表達久彆重逢的欣喜的動作,隻見她三步並做兩步跑上前去,當場就撞進了秦姝的懷裡,把這個又像長輩、又像姊妹、既是老師、也是摯友的家夥狠狠地抱了又抱:

“秦君好狠的心哪,這麼多年來,愣是半點都沒來我們夢裡!”

秦姝聞言,沉默片刻,低聲道:

“因為我總是不放心林君。”

“我昔年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便想,這般好的人物,為什麼就不能跟我一起回到天上去呢?可你還是拒絕了我的邀請,繼續在這塵世間繼續輪回下去了。”

“如此一來,我每次見你,都在想,你要是跟我走多好哪,林君。”

在聽到這番近乎招攬的話後,林妙玉隻一怔,隨即笑了起來,擺擺手道:

“人間天上,各有各的位置。天界需要秦君,人間需要我。”

“秦君雖然讚我至此,但且容我說句實話罷……我也是凡人。誰不渴求長生不死,誰不豔羨點石成金?便是我眼下已經坐在了這個位置上,也時常感覺自己力有不逮……”

年近不惑的女帝說著說著,便歎了口氣,溫聲道:

“秦君,我也是凡人。”

“我也會貪生怕死,我也會時常迷茫。如果秦君前生遇到的我,和現在的我真是同一個人的話,那麼在主動選擇留在人間之後,我定然是後悔的。”

“可我一旦後悔的時候,再轉過頭來,看看這人間的未完之事,覺得這裡還需要我,我也就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我也是凡人。

也正是在這一瞬間,秦姝終於明白了那種微妙的熟悉感從何而來,她為什麼會和前生的林幼玉、今生的林妙玉如此一致,甚至有種“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的感覺:

她上輩子處理基層事務,不得不以身犯險的時候,在麵對著來自他人的拳腳謾罵與不理解的時候,就真的沒有害怕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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