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陰冷、潮濕,冷風嗖嗖的從破敗的窗子吹進來,這廢屋還處處散發著黴味，尹嬌嬌一進來就下意識皺了皺眉頭。
她把鼻子又往圍巾裡埋了埋,這才朝蜷縮在牆角的書二郎媳婦走過去。
書二郎媳婦披頭散發,衣服上也儘是灰土,她蜷縮在角落裡，嘴裡念念有詞，不住發抖，形容何止是狼狽。
走近了，尹嬌嬌才聽清。
她在詛咒她。
尹嬌嬌冷笑一聲。
書二郎媳婦抬頭，看到她,那雙三角眼猛然瞪大,滿是驚恐,她的腿斷了，還被她潑了三桶冰水，這會兒看她就像在看一個惡鬼。
被綁住的雙腿不住蹬地往後躲，哆哆嗦嗦道：“你……你乾什麼？你想乾什麼？”
看她這反應尹嬌嬌在心底冷笑了一聲,還以為多大能耐。
她笑了笑：“不乾什麼,來看看你。”
書二郎媳婦被她笑得打了個冷顫：“你……”
尹嬌嬌平心靜氣道：“我不打你。”
書二郎蹬地的動作一頓，警惕地看著尹嬌嬌。
尹嬌嬌又道：“就是想來看看，綁了手腳，扔進廢屋子裡生死不知，你會是什麼反應。”
書二郎媳婦那雙眼睛再度瞪大，眼珠子幾乎都要從眼眶裡瞪出來：“你、你……你這個……”
“喪門星？”尹嬌嬌淡淡反問：“你處處跟人說我是喪門星,可我好好的，你卻要被送官，生死不知，其實你才是喪門星吧？”
書二郎媳婦張著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尹嬌嬌笑了下又道：“而且我以後會過得更好，你是死是活是好是歹，就看書家列祖列宗保不保佑你了。”
書二郎媳婦抖了下，嘴硬道：“我、我是書家媳婦，我不怕！”
尹嬌嬌點了點頭：“嗯，這話你到公堂上跟知縣大人說吧，看縣衙的板子，吃不吃你這一套。”
一提到公堂縣衙，書二郎媳婦抖得更厲害了，她也不往後躲了，蠕動著身體挪到尹嬌嬌腳下：“茗哥兒呢，我要見茗哥兒，讓我見茗哥兒……”
尹嬌嬌也不動，就看著她做最後的掙紮：“茗哥兒不會見你，也不想再看到你，你欺負我們欺負得夠久了，該遭報應了。”
“我、我是茗哥兒的嬸子！”書二郎媳婦突然就喊了起來：“他不能這麼對我！對長輩不敬，他還想不想考功名了？”
“早不是了，”尹嬌嬌隻覺得好笑，以為這點子事就能要挾他們了？她蹲下來，看著距離她還有段距離的書二郎媳婦，從懷裡掏出字據，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親自按的指紋，忘啦？”
書二郎媳婦猛然往前躥了一下，那架勢竟是要咬住字據，給撕了，好在尹嬌嬌反應極快，直接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
一擊不成，氣力耗儘，書二郎媳婦癱在那不住喘氣。
尹嬌嬌把字據揣好，冷冷道：“自作孽不可活，沒人能救得了你，也沒人會救你，這都是你該得的。”
書二郎媳婦眼睛不住瞅她，看了她好一會兒，突然就哭了起來：“嬌嬌，嬌嬌你幫我把茗哥兒找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讓茗哥兒彆報官……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嬌嬌，你幫……”
尹嬌嬌居高臨下看著她：“當初，我也是這麼求你的，你可有放過我？”
書二郎媳婦話音戛然而止，也不哭了，兩隻眼睛裡，儘是驚恐。
她瞪著尹嬌嬌，明明她圍著圍巾，看不到全臉，她卻好像看到了，她大哭著磕頭求她放了她的那一幕。
當初隻有九歲的嬌嬌被她綁了關進柴房裡，關了兩天兩夜，又冷又餓又驚嚇，命都差點沒了，書二郎媳婦可曾放過她？事後又可曾悔悟過？
她沒有。
反而還覺得是她晦氣，壞了她的事，覺得書亦茗在跟她作對。
這種人，根本就沒有良知，她之所以求饒，是因為她要被送官了，而不是因為她偷盜。
看著她，尹嬌嬌又道：“你可曾想過，你也會有今天？”
書二郎媳婦突然就瘋了，大喊大叫道：“你、你個小蹄子，是你！是你攛掇的茗哥兒是不是？你找我尋仇來了是不是？你個殺千刀的喪門星……”
外麵傳來大成哥的聲音：“嬌嬌，怎麼了？要不要緊？”
尹嬌嬌衝外麵喊道：“沒事。”
書二郎媳婦罵累了，氣喘籲籲地瞪著尹嬌嬌：“你個小蹄子，到底想乾什麼？”
尹嬌嬌看著她，突然一拉圍巾，現出一張陰惻惻的臉，湊上前，刻意壓低了嗓音隻用氣聲說話：“書二媳婦，我是你大嫂啊，這才多久，你就把我忘了？你欺負我兒，謀害我姑娘，我是來找你索命的啊……”
說著，尹嬌嬌還故意嗷嗚了一聲。
“啊！鬼啊——”書二媳婦尖叫一聲，使勁蹬地，但隻動了一下，就兩眼失神不動了，隻瘋了一樣大喊：“鬼，有鬼……”
外麵傳來響動，大成和剩子跑了進來。
“嬌嬌，沒事罷？”大成看了看屋裡的情況，不放心地問。
“沒事，”尹嬌嬌沒笑了笑，指著書二郎媳婦道：“她說我是鬼呢。”
一陣尿騷味傳來，尹嬌嬌朝書二郎媳婦看過去，不禁皺了皺眉頭，她竟被自己一句話嚇尿了。
剩子啐了一口：“她這是壞事做多了，心虛！”
村正他們已經準備妥當了，院子裡有人喊，把人拖出去。
大成應了一聲，就和剩子上前拖書二郎媳婦。
書二郎媳婦還在大喊有鬼，經過尹嬌嬌時，書二郎媳婦對上尹嬌嬌帶著笑意的雙眼，突然就不喊了，又像是回了神，使勁掙紮著要朝她這邊過來：“茗哥兒……讓我見茗哥兒……”
大成和剩子扭著她就朝外走，根本不給她靠近尹嬌嬌的機會。
似是受了刺激，也許是知道她真的要被送去縣衙，書二郎媳婦這會兒又有了力氣，使勁嚎使勁掙，可無論她怎麼掙，也掙不脫。
被大成和剩子兩人拖出去時，書二郎媳婦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尹嬌嬌，隻不住喊：“茗哥兒！求你……唔唔！”
她實在太吵，大成又把她嘴堵上了。
書二郎媳婦發不出聲了，隻拿眼睛死盯著尹嬌嬌。
見尹嬌嬌隻是平靜地看著，動也不動一下，她那雙眼終於再次染上了怨毒。
不過她也就瞪了那麼兩下就被拖了出去，眼前、耳根都清淨了，尹嬌嬌走到院子裡，從那昏暗壓抑的屋裡出來，尹嬌嬌才覺得那股籠在心頭的鬱氣散了些。
她深吸了一口氣。
冰涼涼的，直冷到心肺裡，卻帶著雪後特有的冷冽，像是把整個人都滌蕩了一般，甚是舒爽，心情也跟著好轉。
她來，並不是要看書二郎媳婦的笑話，她還沒那麼無聊。她隻是幫嬌嬌看看，當初害她的人遭了報應，讓她安心。
她眨了眨眼，重新圍好圍巾，抬腳出去。
書二郎媳婦被捆在了一輛雪車上，有三個人押著她，其餘人坐另一輛雪車。
見她出來，村正媳婦忙招呼她去吃餅。
今兒都起的早，到了縣衙也不曉得幾時能結束，怕眾人餓著肚子，便早起給烙了餅。
白麵和玉米麵摻的，餅烙得薄薄的，雖沒有就菜，但依然很香。
村裡人也不講究，大口大口吃著餅，渴了就隨手抓兩把雪嚼吧嚼吧咽了。
很快吃完了餅，眾人也沒再耽擱，便上路。
村人憐惜尹嬌嬌年歲小，讓她坐在最中間，大人們圍坐著，給她擋風。
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好人多，尹嬌嬌揣著手，把整張臉都埋進圍巾裡，又有大人們給她擋著風，倒也沒覺得冷。
正走著走著，車子突然一停。
因停的突然，尹嬌嬌還被閃了一下，好在是撞上了梁爺爺的背，沒有掉下去，她正納悶著，就聽到一聲喊：
“村正伯伯，您就饒了我娘吧……”
書英？
尹嬌嬌抬頭。
天還沒亮，但漫山遍野的雪映照著，視線到也還可以。
尹嬌嬌撥了撥圍巾，心道，還以為她不會來呢，正要探出頭去看，圍坐在她左邊，幫她擋風的老陳叔侄就被扒拉開了，尹嬌嬌正好和一雙淚眼對上。
書英並不知道她娘在那輛車上，一扒拉開就哭著喊：“娘——”
喊了一半，對上尹嬌嬌的臉，突然愣了下。
尹嬌嬌看著她，淡淡道：“我不是你娘。”
書英：“……”
書英轉身就朝另一輛車子跑，不過她沒跑幾步就被從車上跳下來的村人抓住了胳膊。
哪能讓她一個小丫頭耽誤了今日的事！
“你放開我，放開我，”書英哭得滿臉淚，小身板不住掙紮，聲嘶力竭地大喊：“娘——你們放了我娘吧，求求你們了……”
哭得甚可憐。
尹嬌嬌看了她一眼，神色卻沒有什麼變化。
她並不可憐。
不過是事情落到了她身上。
她跳下車，看到路中間跪著一大一小兩人攔路，正是書二郎和他的小女兒書蓮。
書英比嬌嬌小一歲，書蓮和書蓉同歲，也不知是因為天太早了，還是正病著，書蓮並不吭聲，隻跪在那兒，神色也呆呆的。
尹嬌嬌對他們沒什麼興趣，尤其是讓大雪天，帶著還生病的女兒當槍使的書二郎，更看不上眼。
說是懦夫，都抬舉他了。
書英在那兒哭喊，書二郎也哭，一個大男人，抹著眼淚說什麼，家裡孩子還小，讓他們大發慈悲，放過他媳婦。
路被攔了，眾人都不太高興。
偏偏書二郎就跪在那兒不起來，大雪天裡，還帶著兩個孩子來，簡直讓人氣不打一處來。
書英掙脫不開，又踢又踹的，村正被他們吵得頭疼，肅著臉道：“你婆娘犯的著是重罪，放不放過她，要等知縣大人審問，你休要胡攪蠻纏。”
說完，就讓人去拉書二郎。
書二郎哪裡肯起來，他撲過來就抱住了村正的腿，又哭又求：“可憐可憐兩個孩子吧，這都要過年了，兩個孩子不能沒有娘啊，求求你們……”
兩個人去拽書二郎，誰料書二郎勁倒是大，死死抱著就不鬆手，場麵一度十分難看。
尹嬌嬌站那兒看了會兒，眉頭皺了起來。
他們這是潑皮無賴慣了，以為什麼事，撒撒潑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