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持了八千年的假象被摔碎。
最無情冷漠,最鋒利的真相,割斷了所有的溫情和自以為是。
也割碎了他的心,他的靈魂,和他的思想。
洛蒙記得。
萊伊在彆人麵前,總是稱呼伊提斯為父神。
但那個樹精靈一旦到了伊提斯麵前,就隻會喊他“冕下”,不會稱他為父。
他曾經不明白萊伊為什麼這樣,但現在,他終於懂了。
聖靈街的守樹人,金葉之樹的精靈,隻是比其他的造物,其他的神子更加清醒罷了。
也許,那個最年長的樹精靈,也經曆過相似的事情。
實在是太悲哀了。
他們的父神,被整個世界深愛。
他的造物們敬他愛他,那無數個信仰著他的信徒們,也敬他愛他。
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一花一葉,一草一木是不愛他的。
但是,這位被萬物所愛,視為父親的神,卻從來不愛世界,不愛萬物。
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憑什麼呢?
洛蒙想:憑什麼呢?
這樣無情冷漠的神,憑什麼得到愛?
※
穆莎在船艙裡等了很久。
她等著等著,就從下鋪躥去了上鋪。
船艙裡的房間有限,她和伊提斯住的是同一個房間,床是上下鋪。
伊提斯從來不睡覺,要床也沒用。
穆莎理所當然占據下鋪,不開心了再去睡一睡上鋪,一個人睡兩張床,相當膨脹。
穆莎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等到伊提斯回來。
她抱著枕頭打了個盹,決定先睡一覺。
但是,她忘了有一句話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麵容精致的黑發少女眼角帶著薄紅,銀灰色的眼眸裡盈滿了水光,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她呼吸潮熱,口齒不清的喊著伊提斯的名字,每一個字都咬的軟軟糯糯,像極了勾引和誘惑。
而那個人喊她的聲音,也帶著喑啞和迷醉:“莎莎……”
就在這時,與之重疊,相似卻又不同的聲音響起了。
那道聲音清冷又空靈,直貫夢境深處。
“莎莎。”
“莎莎?”
穆莎猛地睜開了眼睛,她身上掛著一層薄汗,熱的幾乎透不過氣來。
她深呼吸了兩次,稍稍冷靜下來,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出汗之後的濕冷。
伊提斯抬起手,清潔的神術洗去她的汗水和眼
淚。
他彎下身,憐惜的摸了摸少女的頭發,說:“你夢魘了。”
穆莎撐著床坐起來。
她把夢境和現實分的很開,否則,她見到伊提斯的一瞬間就要跑了。
當然,能不能跑掉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做了這樣的夢,她心情還是稍稍有些複雜的。
她看著伊提斯,眼中還帶著將落未落的淚滴,嘴巴也不自覺地癟著。
她問:“您和洛蒙談完了?”
伊提斯輕輕地頷首:“早就談完了,我剛剛在深海檢查這邊的法則。”
他拿起手帕,輕輕地拭去少女眼角的淚滴。
“聽見你一直喊我的名字,我就回來了。”
穆莎愣了片刻,說:“那這邊的法則,你檢查完了嗎?”
她是真的擔心這個神戀愛腦,為了她把法則拋了——伊提斯也真的乾得出這樣的事。
伊提斯在她臉上捏了一把。
“檢查完了,沒什麼問題。”
穆莎又問:“那洛蒙……”
伊提斯說:“他不會上岸去找人類公主。”
他捏著穆莎的臉,低下頭看著她:“你怎麼一直問彆人?”
穆莎眨了眨眼睛,她抬起手,也掐了一把伊提斯的臉。
她輕輕地說道:“伊提斯先生,您實在沒必要吃您兒子的醋。”
伊提斯低頭看著她,銀色的眼眸裡,一片清冷。
他淡淡地說道:“那不是兒子,那是造物。”
所以,這個醋吃的有理有據,完全沒問題。
穆莎說:“都一樣。”
伊提斯搖了搖頭,他說:“不一樣。”
他仿佛一個嚴謹的學術考據派,認真道:“對我來說,沒有‘我的孩子’這種概念。”
穆莎堵住了他的嘴,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否則,她就又要被伊提斯帶進奇奇怪怪的節奏裡了。
“好吧,就算是這樣,您也沒必要吃醋。”
“我愛的是您,隻愛您一個,您不用擔心我會愛彆人。”
伊提斯輕輕地點了點頭,穆莎才鬆開了捂著他嘴巴的手。
他問道:“你還睡覺嗎?”
穆莎臉色一僵。
“睡覺”這個詞,在不同人的思想裡,有不同的意義。
現在,這個詞語對她來說,簡直是天雷滾滾,是灌頂的雷擊。
伊提斯誤解了她的不對勁:“怕做噩夢?”
穆莎:“……”
不,是怕做春.夢。
但是她作為一個要臉的人,不能承認這件事。
她嚴肅的點了點頭,順著伊提斯遞出的台階走下去了:“是的,我做了很可怕的夢。”
她找到了完美的借口:“夢裡在等著您來救我,所以才一直喊您的名字。”
伊提斯輕輕頷首,說道:“原來是這樣。”
他
把黑發少女往床裡麵推了推,說道:“那麼,我在你身邊的話,你就不用怕了。”
“如果你遇到危險,我會隨時伸出手救你,夢中的危險不再是危險,噩夢也就不再是噩夢了。”
伊提斯在這張單人床的邊緣躺下。
那霜雪一般純淨的銀白發絲鋪開在枕上,又垂落到地上。
伊提斯伸手抱住了黑發少女,說:“我陪你睡。”
穆莎被抱了個懵逼。
伊提斯撫著她的頭發,輕輕地哄她:“睡吧。”
穆莎:“!”
睡個屁!
她的春.夢對象,現在就躺在她的床上,一本正經的抱著她。
這讓她怎麼睡?這隻能讓她欲.罷不能,從在夢境裡饞他身子,變成在現實裡饞他身子。
穆莎憋屈又難過的被他抱在懷裡。
【這覺肯定是不能睡了,我還是在腦袋裡饞你身子吧。】
伊提斯茫然的眨了下眼睛。
他緩緩地低下頭,看向正趴在他胸口的小姑娘。
黑發少女那張精致白皙的麵頰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閉著眼睛,呼吸綿長沉穩,看起來就像是真的睡著了一樣。
伊提斯輕聲問道:“莎莎,我給你講故事,聽不聽?”
【不聽!彆打擾我饞你身子!】
穆莎依然還在裝睡,絲毫也不知道心聲出賣了她。
伊提斯是想把她直接拎起來的。
他想說,不用在腦子裡饞。
但他還是放棄了——
他想了想穆莎的脾氣,戳破她裝睡會有什麼後果。
他一點也不希望穆莎生氣,所以,還是彆惹她為妙。
伊提斯摸了摸她的頭發。
人類真是奇怪。
想要的東西都送到眼前了,卻還是不肯承認自己想要,甚至還會生氣。
這時,淡紫的薄霧在船上蔓延開了。
穆莎輕輕地睜開眼睛,問道:“這是什麼?”
以她對神力的敏感程度,這種時候還裝睡實在不現實。
伊提斯問:“起來看一看?”
穆莎點了點頭,順著他的手被拉起來,穿上鞋子走出了房間。
她走到甲板上,看著薄薄的霧氣蔓延——那是極為厚重的神力,厚重到快要凝聚出了形體。
金發銀尾的人魚立在水麵上,他抬起手,淡紫的霧氣便隨著他的指尖流動。
那一個個暫時棲在島上的人,都像是提線木偶一般站起來,一步一步地順著鋪開的木板走上船。
甲板上暫時停留的人們,也在這薄霧的引導之下,朝著船艙之內走去。
穆莎問:“認知乾涉?”
伊提斯說:“這是我賦予人魚一族的力量,他們能在精神上蠱惑神力不如他們厚重的人。”
“和認知乾涉相同,他能操縱這些人,讓他們做他要求的事情。也能介入所有
人的記憶,修改記憶中的一切。”
穆莎愣了片刻。
她想,也許這條人魚是懂得愛的。
——他擁有這樣的力量,卻從未蠱惑過那位公主。
“海下世界的存在不該被人類知道,他會消去這些人的記憶,將他們送回海上。”
穆莎轉過頭,看向已經走上了船,雙目無神的戴安娜公主。
伊提斯補充:“也包括人類公主的記憶。”
穆莎又看向,那浮在圖陣之上,銀色尾鱗倒映著月光,清冷又美麗的人魚。
她發現,洛蒙的眼神冰冷又清醒,像是幡然醒悟者,再無從前展現出的幼稚與活泛。
這時,巨大的傳送陣在船下展開。
那浮在海麵之上的人魚,向站在船舷旁的銀發神祇俯首。
他恭敬又誠懇地說道:“冕下,這段時間給您添麻煩了。”
他又說道:“穆莎小姐,被冕下偏愛之人,願您永遠擁有這份榮寵,被光明永恒眷顧。”
直到那巨大的帆船消失在海麵。
洛蒙才抬起頭來。
他一揮手,濃重的水元素自海上彙聚,變成一片明亮的水鏡。
水鏡的那一邊,是暫時待在了聖城,正在忙於幫瑟斯頓整理花草的守樹人萊伊。
萊伊被賦予的,是看透人心的能力。
他隻是看了洛蒙一眼,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樹精靈問:“你還好嗎?”
洛蒙撤去了下方的圖陣,把自己沉進了海水之中。
“不太好,我很難過,很不高興,我開始討厭父神了。”
“我也討厭他帶在身邊的那個小姑娘,又清醒又惡毒,跟他一模一樣。”
萊伊問:“那你為什麼還祝福了他們?”
洛蒙悶悶不樂地說道:“我討厭他,但是也愛他,所以我希望他得償所願。”
“至於那個小姑娘……我真的很討厭她,一點都喜歡不起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祝福她。”
萊伊笑著看他:“洛蒙,這個問題,就由年長的我來告知你。”
“那是父神所愛之人,所以,身為敬愛父神的神子,我們也同樣要愛她敬她。”
洛蒙問:“你也討厭她嗎?”
萊伊否認道:“不,我挺喜歡她的。”
“她終有一日,能夠讓父神學會理解、愛護和尊重。”
人魚潛進了海裡。
萊伊問:“你做什麼?”
洛蒙怒道:“燒童話故事書!都是騙人的!”
“王子和公主沒能在一起,惡毒親父和惡毒繼母百年好合,和故事裡一點都不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理解、愛護和尊重。
這是伊伊神的必修功課,目前的成績是不及格。
真的有在學。
67章那裡,伊伊神照葫蘆畫瓢的學著莎莎的樣子和小孩子相處。
然後騙走了人家小孩子手裡最甜的一顆番茄(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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