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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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幕傾垂,日月同綴於天,遠離世間的國度之中。
身形高挑纖細的少女闔目,側躺於雕花鏤空的奢華座椅之上。
綢緞般的柔軟黑發自頰邊滑落,披垂到那雕刻花朵的座椅之下,落入白茫霧靄之中。
純淨雪白的雲霞落在她身上,縹緲又幽靜地流淌。
伊提斯輕輕地撩開少女的黑發,柔軟的指腹撫過那精致的麵頰。
少女鴉黑的睫羽輕顫著,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襯得臉頰愈發白皙。
銀發神明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上,搭著少女的一縷黑發。
他的指尖自少女的臉頰滑下,經過了纖細的脖頸,一路挪至胸口。
搭在指上的黑發在這動作之間滑落,帶起柔軟微涼的觸感。
那晶瑩剔透,銀白光芒縈繞的夢境之心,在他麵前緩緩升起。
絲線一般的神力自一點延伸,擴散成綿密的網,夢境之心被徹底包裹的一瞬,那剔透的水晶一般的外殼便融化了。
湧動在織網之中的力量稠密到極點,像是翻湧的水銀,卻又散發著詭麗奇異的光輝——明亮而不刺眼,卻不允許直視。
伊提斯指尖滑下,極為細微的銀絲,牽引著那濃厚的神力,絲絲縷縷的進入黑發少女的身體。
那絲線流入又湧出。
流入之時,夢境之心的力量被不斷灌輸。
湧出的時候,那濃厚到任何光都照不透的黑墨一樣的神力,被一點一點牽引出來。
當夢境之心的力量完全灌入之時,黑暗的力量也完全抽出。
神格置換完成。
穆莎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神屹立於遙遠縹緲的雲霧之上。
他輕輕地低著頭。
覆著霜雪的纖長睫羽之下,比極北之地的冰雪更加寒冷,萬物無生的銀色眼眸,正靜靜凝望手中之物。
黑色的墨滴在神明掌心流淌著,逐漸凝聚為半個圓形。
那是黑暗的神格,不可直視,不可觸碰,不可忤逆的至高法則的半環,世界的一半根基。
已凝聚的神格,緩緩地自他手上飄起,彙向他的胸腔。
那顆神格進入他身體的一瞬,神國之上雲海鬨動。
比連綿雪山更加巍峨,比漫天星宇還要浩瀚的力量,卷起星雲日月。
神輕輕地閉上眼睛。
那不可抵抗的磅礴神力,硬生生亙進法則的齒輪之間,將這世界都拆解重構。
在時空都被逼停之時,他比霜雪更清冷的發絲上,包裹在純淨的雪白衣袍之內的身軀上,柔和而不刺眼的白色光芒洗刷,又有淡淡的黑色薄霧流淌而過。
銀白色的絲線流竄而出,奔向世界的每一處角落。
法則的齒輪斷裂,星幕垂墜,又被那新的織絲牽係,重新回到軌道上。
世間萬物翻湧鬨動,金葉之樹搖曳冠冕,碧藍海洋波光粼動,天空祭壇雲霧縹緲。
枯死之木抽出新芽,潺潺水流滲入乾涸之土。
雪白的鳥兒伸展翅翼高高飛起,盤旋於那渾厚悠遠的鐘聲之中。
人類、人魚、精靈、龍族……哪怕是異草園內的一朵花,山間的一顆柔嫩草芽,都同時抬起了頭。
在那遙遠的死亡之國中,炙熱岩漿自黑紅天空流回地縫,漫無目的行走的亡靈枯骨停下腳步,與盤角的惡魔們一起,用那空洞的雙眼望向了遙遠又神聖的位麵。
時間重新開始流動,神明的銀白發絲已經披落至腳踝。
那垂首的神明,似是蘇醒一般,銀白睫羽緩緩掀起,那萬物無生的眼眸,比過往更加寂靜寥遠。
翻卷的飄渺雲霧縈繞在他的身側,卻不及他那純淨衣袍半分的白。
星河日月垂墜於天,瑰麗神秘的深藍色天幕,不配裝點他半分的美好。
他是世間唯一的至美,不容違抗,淩駕於萬物之上的真理,至高的法則——創世神伊提斯。
那神聖的,高不可攀的存在緩緩的轉過頭,望向了金色鏤空座椅上,同樣美得不可方物的黑發少女。
他比以往更加清冷的銀色眼眸裡,倒映出了她的影。
他輕輕地開口,那聲音緩慢又厚重,卻又輕靈如最華麗美好的樂章。
神空靈的聲音無處不在,萬物皆要沉寂,聆聽他之神諭。
“吾以神之名,宣告這世間。”
“萬物萬事,生靈萬物,皆不可傷害吾之摯愛。”
這是他蘇醒之時的第一句話。
是他最記掛在心的事,是他的承諾與守護。
神諭落下的一瞬間,銀白色的光芒罩下,將穆莎的身體寸寸衝刷。
那光芒流淌過之後,身體的疲憊、倦怠,不愉快的心情,都在逐漸消散。
光芒寂滅之時,穆莎感覺有人坐在了自己身側。
比往日更加不可捉摸的銀發神明伸出手攬住她,那條裹在寬大的雪白衣袖中的手臂沒用什麼力氣,隻是鬆鬆垮垮的圈著她。
但是,穆莎卻感覺到了無法違抗的力量和威壓,絲毫也生不出反抗之心。
“莎莎,我已經取走黑暗神格了。”
“從此之後,你身體中的力量是平衡的,不會因為半顆不屬於你的神格而被迫蘇醒。”
“你想要成為人,那就作為人活下去,你想要成為神,也可以握起你的生與死亡的權柄。”
他說:“你以後想做什麼,都由你自己決定,不必再有忌憚。”
穆莎的靈魂,已經從黑暗的枷鎖中釋放。
她得到了最想要的自由——自主選擇的權利。
她轉過身,試著抱住了伊提斯。
伊提斯仍舊像是以前一樣,老老實實的,任憑她往懷裡鑽。
穆莎說道:“創世神冕下,我還是想繼續追上您的道路
……但是這條路好像變得更難走了?”
伊提斯摸著她的頭發,說:“沒關係,我們有很長時間。”
“我的力量早就停滯住了,而你還一直在成長,差距會不斷的縮小。”
伊提斯猶豫了片刻,繼續說:“而且,莎莎,你其實不必執著於追上我。”
“你的力量的確很弱,遠遠不及我。但是,強大從來不是靠力量來衡量的,你的心,你的靈魂,在很多時候都淩駕於我。”
穆莎偷偷笑了笑,謙虛道:“您彆再說好話哄我了。”
“而且,如果不在力量上追上您的話,我真的很擔心以後被您欺負。”
伊提斯疑惑道:“我怎麼會欺負你?”
黑發少女說:“您明明經常欺負我!”
伊提斯把他的小姑娘拖過來抱在腿上,揪住她的臉,問道:“這樣欺負嗎?”
穆莎被揪得臉有些疼,打掉他的手,反手就要去掐伊提斯的臉。
但她看了看伊提斯那張線條深邃,五官完美,沒有一絲缺陷的臉,竟然沒能下去手。
伊提斯揉亂了她的頭發,說:
“莎莎,我不是在說好話哄你。”
“你很厲害,就算沒有力量,也能夠戰勝一切。”
穆莎正要拿“一力破萬法”的道理來反駁他,但在開口之前,她就想起了自己的夢境,那個極度不美好的未來。
她稍稍低頭,那顆由未來的伊提斯贈予的珠子,此時就藏在她的衣服之下。
穆莎拉住伊提斯,說道:“我也希望,我即便沒有力量,也能夠戰勝一切。”
她希望,自己能夠以一己之力,將那未來撕扯成碎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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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置換完神格之後。
伊提斯就把穆莎帶回了天空祭壇,乘坐獨角獸馬車返回了西海之濱。
他是打算帶著穆莎到處玩一玩的。
他知道,穆莎一向對有著異域風情的城市,和街道上陳列的商品有著濃厚的興趣。
但是,事情卻又一次跳脫了伊提斯的預料。
伊提斯茫然的看著他的小姑娘。
陽光之下的噴水池上,斑駁的金色碎光投落在地上,化為流淌晃動的影子。
穆莎就坐在池沿上,手中捧著厚厚的教材書,認真又仔細的一頁一頁翻過去,還時不時翻回來確認知識的邏輯。
伊提斯試探著問她:“莎莎,要不要買衣服?”
穆莎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分給他。
她說道:“不去,彆打擾我學習。”
伊提斯:“?”
這反常的一切,幾乎要讓伊提斯覺得,穆莎病了。
這可是祈禱時睡覺,上課時也要睡覺,能坐著就絕不站著的懶人。
近期也沒有神宮的測驗,她怎麼可能主動積極的學習?
伊提斯低下頭,耐心地問道:“這邊還有很多好吃的,看起來是你會喜歡的東西,真的不去?
”
他甚至直接伸出了手,要把書本抽開,把穆莎拉起來。
但是穆莎在感覺到他拉拽自己書的時候,一下子把書扯回了自己這邊。
穆莎說道:“您自己去逛吧,我真的要學習。”
她說話時的素質非常良好。
但是因為她在伊提斯麵前的反應很真實,不會刻意遮掩表情,“彆煩我”這三個字幾乎是寫在了臉上。
伊提斯:“……”
銀發青年鬱悶的在她身邊坐下了。
他就在默默地等著,看穆莎什麼時候才會理他。
過了好一會兒,穆莎終於如他所願,搭理了他一下。
她拽著伊提斯的袖子,把教材書放進了伊提斯手裡,眼巴巴的瞅著他。
“我偉大又英明的導師先生,能不能告訴我這裡要怎麼理解?”
伊提斯:“……”
不,這和他想象的搭理不一樣。
他無奈地拿起書,慢吞吞的給穆莎講起了課。
不過,雖說是不情願,但他卻一點也沒有應付,知識仍然是條理清晰,被他抽絲剝繭的拆解了個清清楚楚。
終於理解了之後,穆莎一臉疲憊,說道:“好難啊。”
伊提斯摸著她的頭發,說道:“休息一下。”
接著,他就以不容置喙的姿態,讓整本書在他手中消失了。
穆莎無奈地看著他,說:“以前我不想學習,您逼著我學習。”
“現在我好不容易積極起來了,您卻不遺餘力拖我後腿,這是什麼意思嘛?”
伊提斯想了想,低下頭哄她:“怕你追我追的太快,我就不能享受欺負你的樂趣了?”
穆莎:“……”
她簡直想打這個神。
事實上,她剛剛也確實差點去踩伊提斯的腳。
但隻要一想她所經曆的那場夢境,她就不忍心對伊提斯下腳了。
銀發的神明不知道她的顧慮和思緒,他站起身,走去不遠處的小攤子上,買了兩小包玉米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