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細細, 在寂靜深夜中卻是顯得異常清晰。
眼淚依然不停從那黑豆般的眼睛裡流出,滾落在地麵變為寶石,圍繞著那毛絨絨的身影堆成了一個圈。
鬱澧手中劍垂下, 劍尖直直插入地麵, 他手握著劍柄, 半蹲下來, 拉近了自己與那隻哭泣中的小胖鳥的距離。
“……寧耀?”鬱澧艱難地出了聲。
聽見鬱澧說的話, 小鳥停止哭泣, 瑟瑟發抖的抬頭看了他一眼。
小胖鳥沒有說話, 鬱澧伸手撿起一顆掉落在地的寶石,仔細查看。
寧耀所哭出來的靈石與普通靈石不同,外形會更璀璨奪目, 靈石裡的靈氣也非常純粹,沒有雜質, 吸收起來會帶著一種獨特的暖意。
隻一眼,鬱澧便確定了,這就是寧耀的靈石。
而能哭出這樣靈石的……無疑就是寧耀本人。
可寧耀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何會變成一隻鳥?
這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鬱澧不得而知。他胸口劇烈起伏,最糟糕的可能性反反複複地在腦海中回蕩。
寧耀過來時,觸碰到了擺放在這裡的神器。
所以變成了妖,所以忘卻了前塵,不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再記得他是誰。
鬱澧臉上表情實在太過難看, 那小胖鳥睜大黑豆般的眼睛, 把頭湊近了, 似乎想要看看他怎麼了。
鬱澧緩過神, 一把將鳥握在手心,站起身。
手裡的絨毛觸感軟得不可思議,小黃鳥整個身體都被鬱澧握著,隻有一顆頭露在外麵。
這種感覺實在太可怕了,隻要握著它的人稍稍用力,它這弱小的生命就能立刻與世長辭。小鳥眼睛一閉,又要被嚇哭了。
“……不許哭。”
鬱澧將手心張開,讓小鳥能得到些許自由。它把頭探出手掌,看看手掌與地麵之間的高度,發現是個跳下去會被摔死的高度,絕望的兩腿一蹬,開始裝死。
隻是這裝死不太專業,薄薄眼皮下的眼珠還在不停亂動,它身上鵝黃色的絨毛,也開始轉變為代表著害怕的灰白色。
很快,一隻小黃鳥,變成了一隻小白鳥。
鬱澧儘力壓下心中一團亂麻的思緒,把裝死的寧耀放在了懷裡,隻露出一個腦袋。這樣他隻要一低頭,就能看見寧耀。
暖意將屬於夜晚的寒隔絕在外,心臟跳動的起伏就這樣挨蹭著它,哪怕它隻是一個人事不知的小鳥,寧耀也知道自己這是被保護起來了。
“啾?”寧耀叫了一聲。
鬱澧低頭看過來,沉默的伸出一根手指,在它的頭頂上摸了摸。
頭頂上的手指撫摸著它的力度是那麼輕柔,那個身材高大的人看著它的眼神,是那麼悲傷。
小胖鳥寧耀,豁然開朗。
它知道了,它是這個人走丟了的寶寶!怪不得這個人明明看起來那麼凶,它還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前麵要砍它,大概是這個人沒有認出來它吧。
太好了,它不用自己一個鳥,辛辛苦苦的抓蟲子吃了!
“啾啾!”寧耀歡快地叫兩聲,把自己整個鳥拱到一個舒適的角度,然後疲憊的閉上眼。
好累呀,他可得好好的睡上一覺。
……
鬱澧的心情沉到了穀底。
哭泣時眼淚會變成寶石,甚至還能隨意改變身上毛發的顏色,除了寧耀,這世間不會再有第二人。
事實上,他在寧耀身上下過追蹤咒,如今的咒向顯示,也在這一鳥身上。
妖族神器的特性,能讓接觸到它的事物暫時變成妖族,並且不再有原來的記憶,不再記得自己是誰。
寧耀現在,一定對他這個突然出現的人族滿心警惕,並在心裡謀算著如何跟他分道揚鑣。
妖王的各種利誘也會漸漸浮出水麵,等到最後,也許曆史會再次重演,寧耀會把他引到那個滿是陷阱的凶地。
鬱氣在鬱澧心中翻湧,上一世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閃過,被背叛,被欺騙,被刺傷。最終一切的一切,又都消散於記憶中寧耀烏黑的眼眸中。
……也許的確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但總不是寧耀的錯,是奸詐妖族與該被粉碎的神器的錯。
之前的寧耀,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他從來深知,人性經不起試探。
想要維護寧耀那一片稚子之心。總得他多花心思去保護。
隻是現在,有人要將這一片純白玷汙。
鬱澧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舊事重演,當即就要殺上妖王殿,命令妖王交出解除神器的方法,讓寧耀恢複記憶與原本的身體。
說做就做,鬱澧當即禦劍飛行,可還沒飛多遠,躺在懷裡的小小一團翻了個身。
寧耀似乎驚醒了,從懷裡伸出它毛絨絨的頭,看看千米之下的地麵,又抬頭看看鬱澧的臉,整個鳥身上的毛似乎都驚恐地炸了起來,眼神裡帶著恐懼。
為什麼要飛這麼高呀,摔下去不就死了嗎?
看著寧耀驚恐的眼神,鬱澧沉著臉,將鳥摁了回去,想到了這個計劃當中的缺陷。
不可,他當著現在作為妖的寧耀的麵殺妖,寧耀看見後,想必會恨透了他。
即使後邊恢複了記憶與人身,曾經深刻存在過的怨恨,又能毫無痕跡的抹平嗎?
此事不能冒險,需要尋求一個最為平穩的計劃。
神器不可能永久的將一個人變成妖,既然如此,不如先帶著寧耀離開,等到時限過去,寧耀恢複了記憶,他們再重新殺進妖族。
這個計劃看如今看來是最穩妥的,鬱澧調轉了飛行方向,往離開妖城的方向飛。
他的速度很快,沒過多久便看見了城門,然後剛剛飛出妖城邊界的那一刹那,躲在他懷裡,之前一直很安靜的寧耀,卻突然劇烈掙紮,把頭伸了出來,吐出一口血。
血液濺在鬱澧黑色衣襟上,沒有顯出顏色,隻是將那一小片布料染濕。
“嚶!”寧耀弱弱的叫了一聲。
鬱澧將寧耀從懷裡拿出來,放在手心裡捧著,這樣一來,就能更為直觀的看到。這隻原本活力滿滿的小鳥,變得虛弱無比。
隨著距離妖城越遠,寧耀的氣息便越微弱。
鬱澧臉色難看的要命,他當即重新掉頭,飛回了妖城。
一回到妖城領地之中,寧耀頓時看起來就精神多了,它趴在鬱澧掌心上,蹭了幾下。
如今已經足夠明顯,隻要寧耀離開妖城,性命安全就得不到保證,那個神器就是要牢牢的將他們綁在妖族領域,直到目標的實現。
鬱澧眉頭緊蹙著,帶著寧耀尋了一座荒山落下,然後從儲物戒指裡拿出一間從外表看起來很是簡單的房子,往空地上一扔,就成為一間可以臨時落腳的洞府。
寧耀受著傷,如今的當務之急不再是解除封印,也不是解開神器,而是將寧耀身上的內外傷治好。
鬱澧將寧耀放在床上,那身體是那麼小,彆說床,就連枕頭,寧耀也隻能占到一點點的地方。
鬱澧從儲物戒裡拿出傷藥,正要給寧耀喂進口中,低頭看向寧耀時,卻是突然一愣。
儘管受傷的對象不一樣,他的上心程度也不一樣,但他救治受傷的、觸碰到了神器的妖的這件事,卻是一模一樣。
……曆史,似乎以不可阻擋的趨勢,再次重演了。
————
寧耀被喂了藥,還被包裹成了一個球。
他覺得自己的狀態很好,完全不需要包紮成這樣呀!給他喂了一粒藥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康複了!
可是他的抗議被無情的鎮壓下來,雖然他不痛,可這個總是沉著一張臉的男人覺得他很疼,於是給他包了一層又一層。
哎,心累!
寧耀無奈歎氣,讓自己整個陷在軟軟的枕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