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他們已經在於嘉關落腳有幾天了，一些親衛已經趕了過來。
聞戰的身體一日比一日更差, 聞昭到了於嘉關就沒有出過門, 不知道自從他們來了之後, 這裡漸漸地多了些手上臉上帶著傷疤, 或是腿腳或者是手不太靈便的人。
聞戰死前親自交代了不要辦喪事, 屍骨一把火燒了, 一半灑進關內, 一半順著風撒進於嘉關向內流淌的洪河。
聞昭親力親為地辦好了祖父交代的事, 胸口縫著一塊麻布, 抱著骨灰壇出去的時候，走著走著察覺不對，一回頭就看到不少跟他同樣打扮的人。
身形眉眼俱都有些熟悉。
人群的最後還跟著一個穿著一身白衣，粗布荊釵的女子。
她的長發被風吹得漫天飛舞。
他忽然就有了一點在床前送走祖父那一刻……想要流淚的衝動。
聞昭抱著骨灰壇的雙手用力, 骨節發白, 他用力地抿了抿唇，回過頭去繼續大步往前走。
辦好了祖父交代的最後一件事後，他回頭就對跟著的兄弟們說道：“多謝你們來送家祖父一程，如今他心願已了，說不定已經見到老朋友了, 你們都回家去吧！該乾嘛乾嘛去。”
說完不等人說話，他的人就消失在了茫茫黃土當中。
莊顏站在原地, 聽著幾個人擔憂不已地想要追出去, 被另外的人攔了下來。
“將軍心裡不好受, 讓他緩緩……”
“我曉得將軍心裡不好受, 咱們在……”他壓低了聲音，“軍營裡頭的時候，心情不好就喝酒，喝醉了醒來就啥事都沒有了。”
幾個人憂心忡忡了片刻，到底還是覺得聞昭是個無所不能的大將軍，戰場上麵對千軍萬馬也能麵不改色，肯定能挺過這一道坎。
“回家……回哪個家嘛。”
一行人調頭往回走，邊走邊嘀咕著，聽得出來不是一個地方的，天南海北哪裡的口音都有。
“咱們這些人、還有老劉頭、歐陽他們……不都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麼！”
莊顏悄無聲息地跟在這群人身後，聽他們說著說著就說起了在軍營中的往事。
“我是將軍進軍營就跟著他的，一開始看到他嘴上沒毛我還笑話他，沒想到將軍直接站在校場中間讓咱們隨便上，他倒下就算他輸……”
“從軍之前爹娘和我都擔心著上了戰場刀劍無眼，萬一出點什麼事，爹娘可就我這一個兒子，沒人給他們養老送終了……我進軍營的時候怕的很，但跟著將軍上了戰場，看到他的銀甲和紅纓槍衝在最前方、一片喊殺聲的時候，我腦子裡就一個念頭，那就是殺他個龜兒子的！打那以後，我隻擔心殺的敵人不夠多，再也沒想過彆人教我的那些腳後跟蹭地原地踏步的話了！隻想著多殺一個再多殺一個！”
“跟著咱們將軍打仗啊，能曉得渾身的血都是熱的，小跑都不行，必須得拚儘全力跑起來才夠勁！”
“將軍……唉！將軍不是咱們的將軍了。”
“狗……”他壓低了聲音，“狗黃為啥欺負咱將軍？咱們將軍那麼厲害那麼好的人……他坐上頭太舒服了還是坐得不耐煩了要這樣作死？”
“聽說禦那個啥，禦駕親征、是這個詞不？反正啊，京城裡那位帶著二十萬大軍已經到了邊境尚流城，正跟趙國的三十萬大軍對峙，咱們等著看就行。要是沒能贏……”
“咱們將軍可是十萬都能殺的三十萬人屁滾尿流的，他要是二十萬都不行，嘿嘿！”
聽得出來這些人都沒有讀過什麼書，但全都是一心向著聞昭的。
現在還在於嘉關內，屬於大熙的國土，他們說起皇帝劉諾來也沒有絲毫敬畏之心。
聞昭來到於嘉關的事情應該還是秘密才對。
大多數人知道的都是劉諾想讓大熙的臣民知道的那樣——趙國刺殺，聞老將軍死了，聞昭下落不明。
現在朝中還在找人。
如果讓人知道聞昭此時出現在了於嘉關，靠近西疆的地方，恐怕大熙現在就不是這樣安靜了。
莊顏想到這裡，忽然覺得如果聞昭心裡不舒服的話，現在是有一個絕佳的機會替他出氣的——憑什麼劉諾要用他的時候就是好兄弟，覺得用不上他了就什麼誓言都不算數了，還直接下毒手要人命？
劉諾在這個時候禦駕親征，當然是為了向彆國也是為了向大熙的臣民們證明，就算沒有了那個勇冠三軍的戰神，大熙仍是天雲大陸上最強盛的國家。
聞昭並不是不可替代。
他帶領了二十萬軍隊在邊境跟趙國對峙，要知道在這之前，聞昭四處征戰，領的可不全都是聞家君，幾乎整個熙朝鎮守在邊關的大軍他都領過的。
所以劉諾現在帶的兵裡頭肯定也曾經都在聞昭麾下征戰沙場、打過勝仗的。否則劉諾也不會視聞昭為大患，寧願背棄誓約也一定要痛下殺手了。
如果在這個時候另一邊傳出了聞昭的消息……
就算那二十萬大軍隻有找到這裡的人對聞昭十分之一的愛戴，聽到這個消息軍心不穩是必然的。
假如趙國真的是傳聞中說的那樣陰險狡詐，善於用計，聽到了這個消息一定會加以利用。
反正劉諾已經將黑鍋扣在了他們的頭上，不如順水推舟加以利用——
隻需要輕輕鬆鬆地放出一個“聞昭在趙國手中、要求熙朝退兵割地賠錢看，才會歸還熙朝的戰神”，更狠一點，弄個疑似聞昭的人掛在大軍陣前，熙朝的大軍必然產生嘩變、再不能進攻……
到時候劉諾就隻能有苦說不出，打落牙齒和血吞。
莊顏這樣想著，飛快地回去跟歐陽大叔交代了一聲後，就出去找聞昭了。
他們原定的計劃當然不是停留在熙朝境內的——
聞戰的死，雖然不是劉諾下的手，但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若非他突然要因為疑心病對將軍府動手，聞昭好好的怎麼會逃走？
聞戰又怎麼可能一夜衰老，就這樣淒清地死在了熙朝的邊關？
他會死，一半是因為聞昭的選擇，一半也是因為……皇帝想讓他這個當臣子的死，他一輩子忠君愛國，君要臣死，他便把一條命交出去也就是了。
總而言之，聞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