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矮小的、到處都是灰塵的院子裡、還有旁邊的幾個屋子裡, 甚至透過豁口的院牆可以看到隔壁放著馬匹的院子裡, 也都是人。
全都是男的, 高矮胖瘦都有, 穿著打扮就什麼樣子都有。
莊顏跟著聞昭在土城裡轉過一圈, 知道這裡的人不光是熙朝的衣飾，也有看起來色彩明顯鮮豔一些的西疆衣物，當然, 也有燕趙那邊的, 還有一些更加奇怪的想必是更遠的小國的人來的。
現在她們這個院子裡這些看起來風塵仆仆、頭發胡子打結的男人們乍一看就是土城本地人了。
見到莊顏出來, 正在挽著袖子乾活的李石頭小跑著過來：“這些都是以前聞家軍的人……”他說的也有點磕巴，“咱們從京城千裡迢迢來到了土城, 一路上不少兄弟聽說了京中發生的事。莊姑娘, 咱們將軍的弟兄整個大熙、哦不, 是熙朝，他們互相通過消息……”
他自己羅裡吧嗦地說了一大堆，似乎也發現自己好像說的沒有什麼重點, 因此他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這些弟兄都是追隨將軍來的。”
院子裡的人見到她也都不自覺地停下了自己手裡的活兒, 有點緊張地看著她——生怕要被趕走。
莊顏聽了李石頭的話就明白這些人的來曆了。
這些人是遠離故土、背離了國家來追隨聞昭的，她當然沒有資格趕他們走。
隻是這樣一來，她有些擔心——如果連這些人都知道了聞昭的行蹤的話，是不是熙朝、趙國想知道的人也全都知道了？
歐陽大叔似乎看出了她的顧慮, 在旁邊沉穩地說道：“能知道的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這麼多人……而且這還是他們第一天到土城就追來了十幾二十個, 後麵說不定還會有, 怎麼保證個個都對聞昭忠誠無比？莊顏不明白。
歐陽大叔笑了一下, 臉上帶著自豪的表情：“這些弟兄都是最早一批跟著少將軍出征的。當初咱們少將軍第一次上戰場也才十幾歲，很多人都不信他，朝中的文武大臣也是堅持要讓老將軍領軍。後來發現行不通之後，他們退而求其次，要求另一位朝中的武將周彥武作為那次的主將。咱們少將軍隻做了一個中軍前鋒。當時就是西疆來犯我們於嘉關，那時候這個土城都還不存在的。西疆的軍隊非常狡猾，根本沒有駐紮營地，騎著他們的戰馬到處劫掠，打完就走，讓當時的周將軍十分頭疼。因為大軍得到消息的時候趕過去，往往西軍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隻留下一地的馬糞。”
他一說，院子裡的人也都想起了當初的那些歲月，個個爭前恐後地說起來。
“咱們的馬跟西軍的馬根本不能比，人家的馬站在那裡就比我們高半個頭，而且個個養的油光水滑、神駿無比，並駕齊驅我們都不可能追上西軍的騎兵營的！”
“還是咱們少將軍，自各營中偷偷選出願意跟他一起奇襲的人，隻帶著近身武器上了草原。學著西軍騎兵營劫掠咱們大熙邊境的無恥勁兒，先搶了他們的馬，再搶他們的吃的喝的……嘿嘿，那一個月，是老子這輩子過得最爽、最值得拿出來吹的日子了！”
“前半個月過得是真的苦，後來也是真的爽！那些西疆人見了咱們的紅纓槍就嚇得帳篷馬匹羊羔都不要了，哭爹喊娘沒命地跑啊！”
可惜這樣打得西軍不戰而退的一支雜牌軍……
出來的名不正言不順。
大熙的戰功是要以敵軍右耳來輪的，他們在西疆跑來跑去，不可能還有心思帶著人耳朵，再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大軍中，放的久了那耳朵不也是爛了麼。
實際上，當時一個記著要割耳朵回去論功行賞的人都沒有！跟著少將軍，他們隻記得要殺敵殺敵再殺敵，襲擾西軍，願意跟著少將軍出來的，誰會一門心思隻記得軍功？！
因此那大幾十號人回去的時候，隻帶著馬匹和夠自己吃的口糧，還有搶到手的武器——但那些武器用的太久沒有進行過修補，回去都已經沒法再用了。
也就是說，隻有馬匹，而且還是有數的，一人一匹馬，根本沒有多的。
他們私自出營是上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去的，回來沒有帶任何戰利品，自然沒有什麼功勞可論，不處罰就不錯了。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那一次西疆會退兵就是因為這隻雜牌軍在後頭讓他們不堪其擾。
那時候劉諾還沒有登基為帝，聞老將軍是出了名的忠心不二，皇上說什麼就是什麼，不管什麼要求，他是一個“不”字都不會說的。
上頭要求這些跟著聞昭出生入死的兵卒們各歸各位，沒人幫忙說話，後來慢慢地又找各種各樣的理由讓這些“不聽話的刺頭們 ”都各回各家去了。
也沒有人說話。
隻有當初相處了一個月的兄弟們，當時日日夜夜都在一塊，生在一起死也是在一起，結下的感情比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更深，後來就算不在軍中了也會想方設法地私底下聯係。
直到如今。
少將軍若還是勇冠三軍、威震天雲大陸的那個戰神，他們自然就還是老老實實地過自己的日子。
但他被狗皇帝欺辱了，他們怎麼能不來追隨！
他們每一個人都能夠說出當初在草原上戰鬥時的一些小事，說起那些的時候每一張平凡無奇的麵容上都發著光。
莊顏仿佛能看到當初他們在草原上出生入死並肩作戰的畫麵。
她也不由得對他們肅然起敬。
這都是劉諾還沒有登基的時候就忠心聞昭的人，他的心思應該是做了皇帝以後慢慢起的，不可能那時候就未卜先知在軍中埋了眼線。
所以歐陽大叔、還有聞昭的兩名親衛李石頭和楊飛才能這樣相信他們。
莊顏也沒有理由不相信、不接受他們。
“以往是上頭的命令，咱們不能不偷偷摸摸地跟兄弟吃飯喝酒說說話，現在可不一樣了！既然狗皇帝看我們將軍不順眼，咱們就不為他拚命了！以後為自己活更快活！想乾什麼乾什麼、想說什麼說什麼，哪怕天天睡在一起也沒人管得著！”
“黃二牛你不是因為沒有老婆才老想跟兄弟一起睡吧？！”
“去你娘的蛋！笑話老子沒有老婆，難道你小子有嗎？”
“哈哈哈！”
一群人就哈哈大笑起來，這些人不在軍中以後，回了家裡也都隻是普普通通的平頭百姓，在家裡頭也是什麼都要乾的。
有他們在，說說笑笑之間飛快地就把所有的活兒都乾完了。
臟兮兮的院子煥然一新。
莊顏還沒來記得說話，就有人要去挑黃土、還有要去外頭找石頭、挑水的，他們要把院牆壘高些、那些豁口也全都要補起來。
其中還有一個人似乎是個木匠，嘀咕著說這地方看著不像，將軍住著太委屈了，要趕緊砍木頭建一座新房子出來。
歐陽大叔和楊飛聽了那個人的話，立刻過去問要準備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