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以命作賭(1 / 2)

劍閣聞鈴 時鏡 9643 字 4個月前

麻煩似乎暫時解決了, 事情也好像開始變好了,火光映照下,每個人的臉上都仿佛帶著振奮的表情。隻有馮其, 置身於人群,卻成了局外人。那種茫然,如野獸的巨口, 越張越大,幾乎要將他整個吞沒。

周滿的目光便掠過人群, 落在他身上。

眾人既選擇留下, 金不換勸也無用。眼見天色已晚,蔡先生便讓大家散去, 有願意幫忙送藥的, 幫忙送藥;要回去照顧家人的, 都回去照顧家人。

離開時, 有人下意識要去招呼馮其。

但很快就有人拉住他,小聲提醒:“你乾什麼?他是給世家做事……”

那人頓時想起來, 麵露尷尬。

馮其親眼看見, 他們用那種生疏防備甚至帶著隱隱輕蔑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 然後相攜離去。

這一刻,他冷得發顫。

“隻因為搜出一名令牌, 隻因為彆人說我替世家做事……”低啞的聲音也在顫抖, 馮其把手攥得更緊,懷著滿腔的悲憤,他含恨的目光驟然轉向上方的周滿, “王大夫是好人,金郎君也不壞,隻有你!你是個魔鬼!如此顛倒黑白、汙蔑他人, 你就不怕哪天遭報應嗎!”

“報應?”周滿前世也這麼想過,此時卻忍不住笑了一聲,心中的輕蔑到了極致,化入眼底,卻反而成了平淡,隻道,“天地若是有靈,善惡若真有報,世間又怎會是這方模樣?放心,哪怕真有,頭一個也報應不到我身上。”

這種輕蔑,並非針對某一個人,然而聽在馮其耳中,卻更增了十倍的憤怒。

從一呼百應,到眾叛親離,隻不過是這短短一會兒的事……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周滿,這個罪魁禍首!

他胸膛起伏,心內有一團火在燒,不由得咬緊牙關盯了周滿許久,但最終一句話也沒有再說,隻是攥緊了手中刀劍,轉身離去。

那帶著悲憤,甚至掛了幾分淒涼的身影,在夜色裡漸漸去遠。

周滿抄手抱劍,立在原地看著,目中幽微閃爍。

王恕也不知在想什麼,怔忡出神。

泥盤街上眾人已散,隻有蜀中四門諸修與妙歡喜、李譜等人留下,走上來與金不換敘話。

金不換難得正色,聲音低沉:“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今日之事,多謝諸位了。”

餘秀英一擺手:“蜀中四門同氣連枝,何況這節骨眼上敢站你這邊,也不是我等說了算的,沒什麼可謝,也不值得奇怪。”

金不換眉心一蹙,正待細問。

隻是餘秀英下一刻已看向了妙歡喜,打量著她那曼妙的身姿,麵上卻不免浮出幾分納悶:“倒是妙仙子今日挺身而出,如此高義,實在是……”

畢竟上回□□雨丹時,她是何等謹慎,大家都看在眼底。

毫無疑問,日蓮宗是不想明著與世家為敵的。

妙歡喜哪兒能不知他們的疑惑?

隻是此事要說起來……

她眼波流轉,卻是看向了此刻牆邊那一道修長身影,涼颼颼地拉長了聲音:“高義?我若不來,日蓮宗□□雨丹的消息怕隔日便傳得天下皆知……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怎麼能不‘高義’呢?”

眾人聽得這句,皆是一怔。

金不換幾乎立刻注意到她目光所向,隨之調轉視線看去,便看見了夜色裡抱劍而立的周滿,夜風吹動了火把上燃燒的火焰,也吹動了她低垂的衣袂。

隻是此刻馮其早已走遠消失不見,她的目光卻並未收回,反而依舊直直看著前方某處——

那裡,立著蜀中四門首座與那位胖掌櫃!

金不換一見,心底陡地一驚。

那位胖掌櫃兩手揣在袖中,轉頭同包括三彆先生在內的四位首座說了什麼,幾個人便看向小樓這邊,一道走了過來。

眾人連忙躬身行禮。

唯有周滿,站在那邊沒動,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位胖掌櫃。

胖掌櫃竟是掛著點笑意向金不換抱拳:“可喜金郎君堪破迷障,為泥盤街解得危機,杜草堂收了個好弟子。望帝陛下已儘知此間之事,邱某與四位首座正好來此,不知今日是否方便,討杯茶喝?”

這話說得十分客氣。

金不換隻知他是百寶樓掌櫃,望帝信使,卻還不知他為何前來,心中雖有疑惑,但還是還禮擺手:“自是方便,裡麵請。”

那胖掌櫃於是抬步就要進門。

隻是腳步即將跨進門檻時,卻忽然停了下來,竟是看向那頭始終站著沒動的周滿,微微笑道:“周姑娘托三彆先生所帶之信,望帝陛下也收到了。外頭夜冷風寒,不如也進來飲茶一盞?”

周滿的目光從他身上移向三彆先生。

三彆先生輕輕點了點頭。

周滿這才拱手:“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她走上來,跟在幾位首座後麵。

金不換與王恕皆不知帶信之事,聞得那胖掌櫃之言後,不免都生驚詫,進門時故意落後了幾步,問她怎麼回事。

周滿卻搖了搖頭,擰眉不答。

胖掌櫃一行人先進遠門,又入議事廳。幾位首座各自落座於兩側,杜草堂、散花樓在左,峨眉派、青城派在右,餘秀英等弟子站在他們身後,妙歡喜與李譜雖不與幾位首座同坐,卻也不與蜀中諸位弟子一道,而是單獨立在右邊。

隻那位胖掌櫃,自己垂手立在中間。

周滿本是與金不換、王恕一道進來,然而三人方才站定,那邊三彆先生先將金不換叫走,這邊餘秀英則是不乏擔心地看了周滿一眼,也把王恕拉走,讓他同妙歡喜、李譜站在一塊兒。

於是廳中便隻剩周滿與那位胖掌櫃相對而立。

金不換幾乎立刻意識到氣氛不對:“周……”

然而三彆先生隻是輕輕抬起手來往下一壓,便阻止了他的提問,隻是將目光放到了周滿身上,也看向胖掌櫃。

兩日前,他攜著那封信,與散花樓主唐崇白、青城派掌門無定道長、峨眉派首座靜虛散人,一同到得劍門,上得劍壁,登了劍閣。

劍閣內那尊武皇的塑像身上,已經有些剝落褪色,望帝陛下那時卻正將一枝含苞的神都牡丹,輕輕放入雕像手中所托的淨瓶。

左麵牆上嵌著一枚閃爍的鱗片,光芒已經黯淡;

右邊牆上則懸著一座古拙的丹爐,丹火早就熄滅。

聽聞,神都牡丹乃是武皇生前最愛,為此甚至貶謫過那位出身陸氏的鏡花夫人;雪白鱗片則是白帝當年修成龍身後的龍背鱗,拔了一片贈給望帝陛下;而那丹爐自是青帝留下的故物,天下皆知,這位帝主癡迷於長生,連護身法戒都取名作“長生戒”,除了修行便隻愛煉丹,隻盼煉出一枚大丹,服之能去往那傳說中的長生之國。

如今武皇隕落,白帝伏誅,青帝失蹤……

曾經光耀天下的“四禪”隻剩下望帝一位,三彆先生從後麵看向他背影,主宰一方的帝主威儀沒看出幾分,反倒覺得有些形單影隻的孤寂。

邱掌櫃侍立門旁,學宮的岑夫子也在。他們四人到後,望帝陛下先問起泥盤街之事的一些細節,尤其是三大世家對此事的態度,在聽見除韋玄外其他兩大世家在大水淹來時毫無作為時,他皺紋長滿的眼簾便慢慢搭垂下來。

但事情一如三彆先生所料——

隻要那張儀仍如懸頸之劍一般,尚未抵達蜀州,便是修為已臻化境如望帝,也不得不有所顧忌。

連岑夫子都不讚成立刻追究此事。

反倒是涼州那邊傳來一些張儀行蹤的消息,眾人討論了一會兒,又將蜀州近來一些大事稟報,約莫兩個時辰才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