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雪滿弓 人麵桃花相映紅。(2 / 2)

劍閣聞鈴 時鏡 14860 字 4個月前

在下方所有人看來,宋蘭真已是命在瞬息!

長廊這頭自見周滿催開劍蘭後臉色便沒好過的鏡花夫人,此刻麵色更是鐵青,竟低聲咬牙:“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趙霓裳聽見,心中頓時一緊。

她抬頭遙望高處,果然看見:在周滿那一劍幾乎就要落到頭頂的刹那,宋蘭真舉目凝視那逼近的劍鋒,垂落的手指緊握,好似終於下了什麼決心。待得五指再張,一把彎月似的刀刃無聲出現在手中,隻迎著那落下的劍鋒,斜斜一劈!

霎時間,桃花開了滿眼,周滿好似誤入桃源深處,劍鋒進處,如落入泥沼,被無數道陰冷綿長的力量裹纏。

直到宋蘭真那彎月似的刀刃撞上她劍鋒!

刀身上倒映的萬瓣桃花,竟扭曲幻化,變作成千上萬張猙獰的人臉,齜著惡鬼般尖利的獠牙,奮力從刀身上掙紮出來,呼嘯著彙作洪流,向她卷去!

——這是?!

周滿瞬間麵色大變,一股熟悉的惡寒襲上心頭。

她毫不猶豫一震手腕,調轉劍鋒抽身爆退,可這時與宋蘭真僅咫尺之距,哪裡還來得及?

身形尚未撤遠,冰冷的刃光已貼著麵門掃過!

饒是周滿反應夠快,也被兩張人臉撲上肩頭。待得落地站穩,一股邪戾的晦氣便順肩頭朝經脈傳遞,使她臉色驟然慘白,眉目間隱現痛楚。

反觀宋蘭真,卻是舉重若輕。

手指無聲一轉,那彎月似的薄刃便落了下來,先前飛出的萬瓣桃花隨之回轉,重新貼附在刀身上,宛如精心鑄造的圖紋,哪裡還能見半片人臉?

剛才的一切,竟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人麵褪儘,桃花依舊!

這一刻,台下座中所有觀戰的高階修士,齊齊站起身來,麵露驚愕!

其餘修士修為不夠,卻都為那漫天的桃花蒙蔽了視線,根本沒能看清,自然也就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麼。

連金不換都感到茫然。

可明月峽一役後曾為周滿施治的王恕,隻看周滿麵上那一層隱約的晦氣,就已明白了一切,原本清潤的眼眸,忽然陰翳覆滿,一片冷肅。

劍夫子亂糟糟的眉毛瞬間皺到一起:“好歹世家名門出身,怎用這等邪術?”

鏡花夫人才剛彎起的笑意也僵在唇畔,視線落在宋蘭真手中那柄刀上,不知為何,臉上漸漸沒了表情。

宋元夜在旁,心中卻隻感一陣揪痛——

若非為了宋氏,妹妹何至於會改出這種術法?

陰晦之氣入體,卻遠比數月前明月峽那一次更厲害,半邊肩膀幾乎立刻失去了知覺,周滿咳嗽了一聲,先運氣將傷勢壓製,才抬眸看向遠遠立在另一頭的宋蘭真。

風裡麵,她的神情一片模糊。

周滿想,自己早該料到,可回想起來,竟也感到可怖:“難怪。陳規的本事,原來是你所傳……”

宋蘭真既將蘭花排在牡丹之前,便證明她心有傲氣,上得劍台,又怎會用什麼鏡花夫人給的白雪塔?她用的,分明是自己排在《十二花神譜》第七的桃花刀!

隻不過,揮出去的,是“人麵桃花”。

與明月峽那一夜陳規所用,一般無二,甚至更為高明!

此時聽得周滿這句,她微垂的眼簾抬起,渾無否認之意,反而用那毫無波瀾的目光審視周滿:“竟能辨認得出。那看來,當初明月峽一役,你在仙人橋上,也不隻最後削下他頭顱那麼簡單吧?”

台下的陳仲平,已將獸骨長杖攥緊,目眥欲裂。

周遭其餘世家人群中,氣氛也悄然變化。

然而周滿聞言,竟是大笑,笑過後,那股殺伐之氣便從她眼角眉梢往外滲:“當然沒那麼簡單。想知道他究竟怎麼死?不如——你親自來試上一試!”

泥盤街那一筆筆血債尚未清算,今日又確認連陳規那陰邪殘忍的功法也來自宋蘭真傳授,周滿豈能與她善了?

話音落時,殺機早動!

完全沒有顧及肩頭傷勢,周滿提起劍來,縱身起躍,眼簾開合之間,心中一切雜念摒棄,劍骨催動,周遭靈氣暴風般向她卷來,彙入靈台經脈,自身境界竟瞬間往上暴漲一截,直接從金丹中期攀上金丹後期。

一劍遞出,悲風萬裡!

可宋蘭真也一聲冷笑,眉目間不見絲毫懼意,亦在此時拔地而起,運刀斬向周滿,再次揮出千樹桃花、萬瓣落英!

這分明是不死不休、寧願玉石俱焚也要分出個高下的架勢。宋蘭真有個好歹倒也罷了,可周滿若有閃失……

下方的岑夫子此時難免想起周滿與望帝的關係來,正自猶豫是否要出手阻止這一場死鬥。

可突然間,一股戰栗之意襲上心頭!

岑夫子像是感覺到什麼,立刻轉頭看向劍頂方向:“望帝陛下!”

神情於是大變,一時竟是連前因後果都來不及解釋,隻一聲大叫:“所有人速速退開!”

眾人無不錯愕,不明所以。

但緊接著,腳下大地便震動起來,像是在某種巨大的威壓之下輕輕顫抖,甚至發出一種□□般的嗡鳴。

所有人瞬間失色,這下哪裡還顧得多問?想也不想便紛紛飛身而起,依著岑夫子之言向後遠退!

可上方那一座劍台卻是懸浮在半空,尚未受到影響,周滿與宋蘭真依舊各持刀劍向對方而去,似乎也完全沒聽見岑夫子的警告。

岑夫子頓時大急,化作流光直奔劍台:“小心!”

周滿與宋蘭真這才聽見,齊齊一怔。

在這刀劍已撞在一起即將決出死生之際,二人下意識轉頭看去,隻見一道無形的力量已將先前籠罩劍頂的雲氣震開,露出劍閣前相對盤坐的那兩道身影。對弈已持續了一日夜,張儀神容依舊,可望帝那原本花白的頭發,竟已變作全白,麵上甚至浮出道道灰白的死氣,好似生機已要消耗殆儘!

唯獨那一隻手,仍然穩如山嶽——

正執了一枚泥丸捏成的棋子,往棋枰之上落下!

既是以天下山河為棋枰,棋局的變化當然會引動氣象的變化。

周滿心頭一震,看清的瞬間,那枚棋子已壓上棋枰,就好似在平湖中投下了一枚石子,忽然掀起萬丈波瀾!

霎時間,隻見層層雪浪如滾怒龍,以落子處、以劍頂為中心,朝四麵八方掃蕩開去!

劍台懸處,離劍頂最近,自是首當其衝。

層層雪浪尚未逼近,那驚人的威壓已使人頭皮發麻,可以想見,一旦被其正麵撞上,後果不堪設想!

可此時劍台上二人正在僵持之中,卻是誰也無法脫身。

宋蘭真略略一算,眼皮已是一跳,回過頭來咬牙道:“再要僵持一個也不能活——你我同退!”

周滿眉頭皺起,隻覺此舉大異於宋蘭真向來之所為,竟不為所動:“要退你先退。”

宋蘭真目中狠色於是一閃:“既要找死,那也怪不得我了!”

話音未落,手腕便是一轉。

桃花刀轉動,那原本與周滿僵持的無數張猙獰人麵,竟也在萬瓣桃花的遮掩下旋轉起來,如平地掀起一道颶風。可卻不是襲向周滿本人,而是襲向她所持的那一柄蘭劍!

周滿頓時一怔。

人麵汙穢,蘭劍瑩白。不用想都知道,若被這一張張人臉撲中,蘭劍必有折損!

這短暫片刻,根本來不及細想,完全下意識地,她調轉劍鋒便要撤劍。

可僅僅在指掌將動的刹那,就意識到自己中計——

果然,下一刻,已對上宋蘭真憐憫又嘲諷的目光,甚而有那麼一分悲哀,隻是轉瞬便斂儘了,重被冷硬覆蓋。高手交戰,隻爭瞬息,她又豈能錯過這一個極好的機會?

早已準備好的一掌,重重拍向周滿!

周滿避無可避,隻得運起一掌與她硬碰硬,可倉促之間又怎及得上對方有備而來?

兩掌甫一相接,兩股靈力衝撞,瞬間炸開!

二人都被撞得向後倒飛而去。

隻是先才宋蘭真所立方向在劍台西南,這一退宛如借了力,是離劍頂更遠了;可周滿先前所立卻是劍台東北,在這一撞之後卻是朝劍頂方向倒飛,好不容易控製住身形杵劍半跪落地,抬起頭來時,眼前已是奔湧而來的萬丈雪浪!

岑夫子人在半空之中,見得這一幕大驚失色:“周滿!”

他距離劍台尚有一段距離,哪怕想要援手,又怎來得及?

宋蘭真卻露出了笑,隻是笑過後,又感到一股莫名的痛楚與嘲諷:多荒謬,分明自己才是蘭劍原主,可生死關頭,最惜此劍的,竟是周滿。今日,此人也要因這一顆不該有的惜劍之心,葬身於此!

風聲吹拂,她隻能看到周滿半跪的側影。

連天雪浪卷來,這一道身影渺小得像是一條隨時會被擊碎的孤舟,轉瞬便被淹沒。

可預想中的毀滅,並未到來——

在那股恐怖力量抵達的瞬間,周滿竟鬆開了持劍的左手,宛如握住了什麼一般,用力向前一揮!

這一刻,岑夫子心頭猛地一悸。

根本還不等他想清楚發生了什麼,一蓬金紅的光焰已在眼前炸開,隨著那一揮的動作平平劃出一道彎月般的弧線,卻好似一輪殘陽墜落,鋪在無涯的雪海之中!

刹那間,隻聽得轟然一聲巨響!

宋蘭真臉上神情忽然凝滯,手持桃花刀,隻道一聲:“怎麼可能?”

甚至連揮刀抵擋這一刻襲來的衝擊都忘了。

四麵八方,無數修士,凡化神期以下者,全在這萬丈雪浪撞來的瞬間,被打得倒飛出去。便是化神期以上者,包括半空中的岑夫子在內,也不由氣息凝滯,往後退了好幾丈。

宋蘭真更是一口鮮血吐出,重重摔在劍台之上!

可是周滿,這個方才離劍頂最近、僅有金丹期修為的人,這個分明最不可能抵擋住那一股衝擊的人,竟如鶴乘風一般從宋蘭真身旁掠過,雖被擊退了十餘丈,卻穩穩落在了宋蘭真後方!

岑夫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有人駭然抬頭,隻看見那劍台之上,金焰斂去,終於顯露出周滿手中所持之物——

枯枝流金,弦顫覆雪!

那竟然是一張弓!

岑夫子一聲呢喃,仿佛還未回神:“弓?”

宋蘭真艱難抬首,看見這一幕時,心中慘然,可卻忍不住大笑起來。

所有人茫然極了,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

直到一道嘶啞淒厲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是她,是她!是她,殺了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