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1 / 2)

“病人情況很不好,極有可能隨時陷入病危狀態,我們這邊設備條件不足,建議立馬安排轉院到中心醫院入院治療,情況危急,請問哪位是病人家屬?”

醫生的話如同當頭一棒,沒有人會預料到一場發燒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成寺整個人都是懵的,因為是公眾場所緣故,洛子黎沒在,他站在病房門口,手摁在門把上,就在即將推進去的時候,忽地動作又停住。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洛子黎說這事兒。

太震驚了,也太難以接受了,哪怕他跟關默相識不久,麵都沒見過幾回,依然覺得這一切都極其不真實。

有那麼一瞬,他忽地就明白了洛子黎為什麼要突然帶著關默消失。

但也有更多的不解。

比方說為什麼不帶關默來治療——亦或者關默自己為什麼沒由來?為什麼都變成這樣了,依然任由著自己跟洛子黎去自駕遊?

所有的思緒在那種彙聚成一團亂麻,成寺甚至不知道怎麼整理,但還沒等他企圖去整理一下,就聽見屋裡乍然響起一聲巨大地“砰!”聲。

那時候關默暈的實在是太突然了,成寺和周傅倆人在門口打電話和喊人砸門都沒用後,開車來的小東都準備翻牆了,結果手剛抓上鐵欄杆思考著該如何跳進去時,就見洛子黎抱著關默猛地一下衝了出來。

黑暗中成寺幾乎沒來得及喊對方一聲,隻在緊急中瞥見了關默的臉,比之前見過更瘦,也更虛弱,整個人被洛子黎抱在懷裡奔跑顛簸,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安靜的宛如隻剩軀殼一般,一動不動。

洛子黎當時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開車到醫院的。

手和腿都抖個不行,得虧這地兒偏,四周沒什麼人煙,又是夜裡,一路上碰到的車也幾乎是屈指可數,隻是也因為太偏了,所以距離最近的大醫院是家私人醫院。

這個點人不多,洛子黎抱著人進來的時候把前台的護士都嚇了一跳,甚至忘了去注意洛子黎的臉,等回過神的時候洛子黎已經被隨後跟上的成寺跟周傅一塊兒,齊齊推進了病房套間裡頭,滿腹的疑惑和好奇心也都隻能暫且壓下。

但成寺萬萬沒想到自己去辦理個手續的功夫,關默還沒醒來呢,周傅和洛子黎倒是在關默睡著的外頭小隔間裡打起架來。

而且還挺凶。

桌上擺著的兩瓶礦泉水這會兒都直接砸在地板上,一瓶滾到了角落,一瓶正好在成寺進來時候滾到了他腳邊。

成寺也沒顧得上撿,倆人也不知道剛不在的時候吵了什麼,洛子黎的眼神兒冷的嚇人,周傅也是,但他比洛子黎更多了幾分狼狽,特貴的一件襯衫這會兒領口皺的不成樣,眉頭鎖的很緊,甚至還在微微粗喘著氣,眼神很凶的瞪著洛子黎。

這還是成寺第一回見到周傅這麼看洛子黎。

周傅對洛子黎彆有心思這事兒他很早就看出來了,洛子黎明顯沒那心思,甚至在很多時候,他對周傅的態度是厭惡的。

確實不能不厭惡,畢竟被曾經的愛人當做對方的替身對象,不恨屋及烏就怪了。

偏偏倆人走的又挺近,周傅對洛子黎一直以來的冷淡也表現的挺無所謂,看向洛子黎的目光總夾著看彆人沒有的喜歡,以至於過去的某些瞬間,連成寺都覺得周傅其實挺深情的。

然而此時此刻,所有的深情好像終於都沒了。

更多的是形容不出的恨鐵不成鋼……以及某種很複雜的情緒。

“假如我們今天沒有來,你是不是就打算真的在那座房子裡呆著,再也不出來了?”

周傅的聲音壓得很低,不知道是因為顧及到裡頭關默還在休息的緣故,或者是因為喘息實在有些重,以至於聲音都被壓得很沉。

洛子黎這會兒正被小東拉著站在邊上,成寺拉著周傅,中間隔著個不知什麼時候歪到邊上去了的小圓桌,場麵僵持的很。

洛子黎抽回被小東拽著的手,眸光很沉地看著周傅,他沒有說話,也不想說話,關默還在隔壁牆壁躺著不知道情況如何,要不是周傅接二連三想要打擾,他怕吵到關默,壓根兒就不會過來,也不想跟對方動手。

沒意思,也沒必要。

於是他眸光一收,轉身正要走,就聽見周傅突然又說:“你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洛子黎的腳步一頓,側過頭,像是聽見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道:“我怎麼樣?”

周傅擰著眉:“你知道你對關默的所作所為是什麼嗎?如果要是出事了呢,你怎麼辦,他怎麼辦?你有沒有想過……”

“他對我怎麼了?”

關默的聲音響的很突然,因為剛醒的緣故,還夾著嘶啞,語氣裡全是虛弱,洛子黎連忙走過去的時候關默正半闔著眼有些艱難地看向周傅。

他醒的太突然了,屋裡所有人都看了過來,洛子黎差點兒沒直接撲上去把人抱住,但這會兒明顯不行,他唯一能做的隻是抓住關默的手,低頭在他臉頰上輕輕吻了兩下。

關默身上的燒還沒退,他喘著氣,有些費勁地抬起手將臉上的氧氣罩摘了下來。

他的身體實在是糟透了,所有的疼痛在係統的乾擾下全數化為了無力,以至於這會兒他光是撐開眼皮,說句話,用力的呼吸著,再做完這個動作,就已經十分疲倦了。

周傅走過來時關默正無聲地用抓著洛子黎的手指,他沒有對洛子黎說話,而是把力氣留著,轉頭衝向了周傅:“這件事跟你們都無關,是我跟他的事情。”

他一句話把洛子黎對他的所作所為瞥了個一乾二淨,周傅直接被他噎住,他低頭看著關默,距離上一次見麵還是在劇組,兩個多月的時間不算長,但對關默的改造卻太多了,他整個人都變得太瘦了,哪怕發著燒臉色通紅,依然是滿臉病態。

說話也很虛弱,跟之前在停車場時懟他的模樣天差地彆。

周傅幾乎不知道怎麼說話,連他自己也沒注意到,垂在身側的手都被他微微捏緊。

“周傅,我們之間有件事必須說清楚。”

關默說完後沒忍住重重咳了兩聲,成寺心裡還憋著醫生的話還沒來得及說,這會兒見著他皺眉皺得很緊,下意識沉聲道:“關默,你彆說話了。”

洛子黎也點了點頭,他剛要開口,就見關默看了他一眼,然後衝他搖了搖頭,說:“周傅,你剛剛想說洛子黎對我做的事兒算犯罪,對嗎?”

周傅愣了下,沒想到關默會這麼直接。

他幾乎實在瞬間明白過來關默想對他說的是什麼,果不其然,接著就聽關默一字一頓,很清晰地說:“那你把我關那兩年——不是犯罪是什麼?”

洛子黎臉上有瞬間的空白。

他想問關默這是什麼意思,但關默沒給他機會,而是眯著眼,啞著聲,終於用這一刻揭開了洛子黎一直以來都沒敢問出的那兩年的秘密:

“你把昏迷的我暗中帶去國外,讓你的弟弟守著我,抹去了我一切的消息,瞞著所有人——你說你這算什麼?”

“周傅,你有什麼資格替我打抱不平?”

“你沒有這個義務,更沒這個權利和立場。”

關默其實很久沒有生過氣了,他一直是個挺理性的人,動怒於他而言對解決問題並沒有任何作用,很多時候可能還會起到反作用。

但這會兒卻有些忍不住了。

要是這會兒換作其他人、哪怕是成寺或小東這麼說,關默或許還不會這樣,但偏偏是周傅,這個曾經把昏迷的他拉到國外藏了兩年的人。

一個強盜義正言辭地罵彆人是罪徒,沒這個道理。

洛子黎腦子是空白的,關默的話砸得他整個人都有些緩不過來,其他人也是,所有人望著關默,表情都是愣著的。

但關默實在是太難受了。

那麼短短的一段話幾乎要了他身上的所有力氣,身體似乎也比剛剛要更熱幾分,四肢百骸幾乎都快失了知覺,整個人都是麻木的,唯有喉嚨的癢意依舊在繼續,他沒有力氣,隻能躺在床上一聲接一聲很悶地咳嗽著。

耳邊的儀器在很慢地嘀著,關默騰不出力氣去看一眼上麵的心電圖這會兒已經什麼樣兒了,但在很朦朧的意識中,他似乎聽見了耳邊的聲音在逐漸變得雜亂。

洛子黎似乎在喊他,每一聲都挺大的,但關默就是聽不清。

他眯著眼,很努力地想去握住洛子黎的手,動了動唇,壓著咳嗽,很努力地想將說不出口的那兩個字擠出聲來。

但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切的意識又歸於黑暗。

……

“第一次確診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就推薦他入院治療,但是他不知道為什麼,一直不願意配合。”

醫生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從床上睡得平穩的關默身上掠過,他推了下眼睛,像是想起了當時的場景,最終無聲地歎了口氣:“你就是他男朋友嗎?”

洛子黎坐在關默床邊點了點頭,他一手握著關默的,從醫生進來的時候他就沒有動過一部,甚至目光都沒怎麼挪開,從始至終都黏在關默臉上。

眼底的青黑和眼中的紅血絲表明了他已經很久沒有休息過了。

也確實很久了。

自從那天在病床上再次昏迷過後,再轉院過來,已經過去了三四天的時間,關默身上的燒已經退了,臉頰上的紅潤終於沒了,然而剩下的卻是白到極致的病態。

這模樣的關默太陌生也太遙遠了,洛子黎甚至不敢放手,他怕自己一鬆開,手裡本來就沒什麼溫度的手會直接冰冷下去。

從此再也熱不起來。

“雖然當時他的身體就算接受治療也已經算是晚期了,想要徹底治好太難了,但憑著現在的醫療手段,再維持久一點,也是可以的。但是他不願意,後來我給他強行開了很多藥讓他來拿,第二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一樣的態度。”

關默第二次來那天醫院的空調係統突然壞了,修了一上午,還沒修好,又恰逢周末,人多的不行,排隊的人和診室裡的醫生沒有一個人不是滿頭大汗。

唯獨關默一人,哪怕等了一個多鐘,也依然渾身清爽,連額頭上都瞧不見一滴汗,較之第一次的變化大概就是從兩件套變成了單件短袖。

男人麵貌俊逸氣質溫和,光是做那兒就是閃光點,站起來的時候一雙大長腿更是尤為突出,進門時看完的姑娘直接看愣了,差點兒沒往關默身上撞。

於是又連忙低頭道歉,紅著臉把對不起說了好多遍。

關默隻是衝她笑了笑,那模樣可太好看了,要不是上回的報告還堆積在腦子裡,醫生都相信不了這人的身體其實走到了末端。

於是關默一坐下,醫生就說:“我們不會放棄你,所以也希望你不要放棄你自己,雖然沒辦法擔保一定完全恢複健康,但至少會比現在更好。”

關默隻是無奈地衝他笑了下,搖了搖頭:“我知道,但是真不用了,我沒打算入院,不是我不相信你,我自己什麼情況我太清楚了,所以我才不想把有限的時間投入進沒有回報的無用功裡。”

醫生皺了眉:“怎麼就是無用功……”

沒等他說完,就見關默又搖了搖頭,然後打斷道:“謝謝。”

醫生知道自己再怎麼說也沒用了,他歎了口氣,幾乎有些泄氣道:“那你接下來打算去做什麼?”

“赴約。”關默回答道,“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的約。”

於是醫生歎了口氣,最後問了句:“比你的命還終重要嗎?”

他就是隨口一問,偏偏關默在沉默過後,答得格外認真:

——“是啊。”

關默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病房裡沒開燈,安靜的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床頭的儀器發出規律的滴滴聲,外頭似乎在下雨,但不大,也沒有電閃雷鳴的轟隆,整個世界似乎都沉浸在一種異樣的靜謐之中。

退燒之後的身體終於沒有那麼暈了,至少頭是這樣,就是那種無力感依舊如影隨形,似乎還變得比之前都更嚴重些。

躺的太久的身體有些僵硬,關默皺著眉,剛試圖讓身體動一下,就感覺自己手臂被人抓住,捏著他的力度還不清。

洛子黎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醒了?”

他邊說邊抬手打開床頭一盞小夜燈,漆黑的屋子亮起來的同時,洛子黎的臉也出現在了關默眼前,他已經太久沒有休息了,神經衰弱和心事擠壓讓他整個人都看著很是憔悴,臉龐似乎也比之前要瘦了幾分,本就精致的五官這會兒更是突出。

關默歎了口氣,低聲問他:“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

洛子黎握住他另一邊沒有打針的手,抓起來吻了吻,才答道:“沒吃。”

他這話回答的太直接了,還有點理直氣壯,關默差點兒沒給他回答笑了,吸了口氣,才眯著眼問他:“為什麼不吃?”

洛子黎沒回答,反而問:“那你為什麼瞞著我?”

關默沒想到他突然問這個,直接愣住。

洛子黎又說:“我都知道了,你的身體根本不行了,就算你為了我,不走,留下來,你也會……走,對嗎?”

他這句話說得很掙紮,即便現實就在眼前,洛子黎依然無法將那個字說出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不走,就會變成這樣。”

洛子黎垂著眼,瓦數並不高的小夜燈在他側臉落下一層深色的光影,長且濃密的睫毛每眨一次,就會在眼窩下邊落下一層陰影。

關默還沒來得及說話,洛子黎就又說:“默哥,我想知道。”

關默睫毛動了動:“你想知道什麼?”

“所有。”洛子黎低聲道,“我想知道你的所有,包括我不知道的這個世界,關於你真正的過去,你身邊真正的樣子——可以嗎?”

時間已經很晚了,不隻是病房,整座醫院都很安靜,一牆之隔的走廊外隻有偶爾查房的護士經過,腳步也很輕,幾乎跟外頭的毛毛細雨聲齊平。

關默不記得自己後來到底都說了些什麼,他的人生總的來說還是很平凡,按部就班的長大,按部就班的上學,從幼兒園到到高中,再走過高考,最終上了大學。

除卻家境殷實和家庭略有些複雜之外,其實與世界上的大多數人並沒有太多區彆,大學時候最大的煩惱大概就是要不要出國留學。

但最後關默還是選擇了留下。

“為什麼?你不是說國外可以學習更好的技術,可以更加深入研究電影學麼?”

洛子黎不知道什麼時候下巴抵在關默的臉旁邊,倆人距離很近,呼吸的時候關默幾乎都能感覺到洛子黎鼻息的熱度,他微微偏過頭,一眼就對上了洛子黎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關默的講述,讓洛子黎此時的情緒很平靜,這會兒眼裡閃著點光,眼底全寫滿了真實的疑惑。

關默有點兒想抬手摸摸這人的衝動,然而手被洛子黎抓著,另一隻掛著水沒法動,隻好曲起手指,用指甲輕輕在洛子黎掌心刮了下。

於是洛子黎抓住那隻不安分的手指,捏了捏,又抓到嘴巴親了下。

關默心滿意足地用指腹掃過洛子黎的唇,才回答道:“我也不記得。”

洛子黎問:“不記得?”

關默點點頭,不知道是不是休息了幾天的緣故,以至於他這會兒居然還挺有精神的,雖然說了這麼久的話有點兒疲倦,但大腦挺活躍的。

於是他說:“我那時候的確是想再深讀一下,都在看學校了,但後來似乎出了點事,又拿到了新人獎,我就沒去了。”

他停了下,試圖去回想“出了點事”到底是什麼事,然而怎麼想都想不出來,隻能隱約記起來一點點好像是因為一個人,但這怎麼都很詭異,畢竟就算是他最好的朋友陳餘冬,他也不可能為了對方放棄某件事。

雖說陳餘冬壓根就不可能管他乾什麼。

關默總覺得自己的記憶有點兒奇怪,某些場景在腦中一閃而過,很熟悉,也很懷念,但就是想不起來,甚至每當他用力想,大腦深處就會鈍鈍鈍地痛起來。

“默哥?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洛子黎見關默突然皺著眉一臉難受的樣子,頓時緊張起來,抬手就要去按呼叫鈴。

關默連忙搖搖頭示意他沒事:“可能突然回憶太久了,有點頭疼。”

洛子黎抿了抿唇,低聲道:“對不起。”

關默好笑地看著他:“又不是你的錯,你道什麼歉?你這個凡事兒第一反應就是說對不起的毛病改改啊。”

洛子黎點點頭,完了又說:“我隻對你這樣兒,彆人不是。”

關默挑了下眉:“你還挺有理啊?”

洛子黎重新坐了下來,繼續問:“那你是因為什麼,才會來這裡的?”

關默頓了下,望著洛子黎,倆人對視了很久,關默才終於在洛子黎的注視下,開了口:“……我出了意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