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瘋狂的,怕自己過世後再也沒法想到,就竭澤而漁般的,想念著。
這一切太快了,剛回來的時候我還能囑咐兩句話,現在卻什麼都做不了,就隻能用腦子想想了。我甚至有點後悔,為什麼非要等到小聶不再吐泡泡呢,如果早點回來,我還能強撐著寫個遺信什麼的,讓喬正堂知道,他的安排是錯誤的。
至於阿照,我卻沒有什麼要同他講的。
因為現在我講話,他總覺得吵。即便是留信,他看著估計也會煩。
他已經長大好多年了,早就不是當初那樣了。
子時的更聲響起。
我長長呼出一口氣,慢慢地把眼睛閉上。我那漂亮的娘親就是在這個點過世的,小時候喬正堂就告訴我,這個時候最好了,因為四下裡都很安靜,娘親就能不被打擾,一路飛上天去,跟奔月的嫦娥一樣。
可喬正堂好像說得不對呢。
我剛閉上眼,就聽到有人踹開了殿門,帶起轟隆一聲巨響,帳外的丫頭被平地驚雷般的動靜嚇得扯著嗓子大叫,颯颯的腳步聲穿越哭喊朝我奔來——周圍亂得不行,當真是一點飛天奔月的氛圍都沒有。
簾帳整個被扯開。
我勉強抬起眼瞼。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看到赤紅染血的桃花眼,看到麵色慘白的少年郎。
忍不住就又把眼睛閉上。
你說我是不是在做夢。
不然的話,本來應該在琉采宮跟餘知樂睡覺的薑初照,為什麼會出現在丹棲宮,出現在我眼前。
“喬不厭!”他喊完這一聲就迅速柔軟了起來,隔著被子把我抱進懷裡,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哄,“彆睡,陳太醫快過來了,你睜開眼,很快就來了,你看著我,再等等……再等一小會兒就行了。”
我很想罵他一句,他這樣吵人,真的很打擾我奔月。
如果耽誤了這個子時,我就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到下個子時了。
可他卻一點自覺也沒有,一直在我耳邊說話,還時不時咬一下我的耳朵,哭音重得讓我心裡難受:“喬不厭,你清醒一下……陳太醫真的要來了。”
我愣了許久,努力張開嘴,也不知道能不能發出聲音來:“他要過來?我會活著?”
他瘋狂點頭,一遍一遍撫著我的眉眼:“活著,會活得好好的。”
“阿照。”
“嗯,我在。在抱你。”
我把腦袋窩進他肩窩裡,很想抬起胳膊摟住他的脖子,就像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可胳膊不聽我的,它就是抬不起來。
“阿照,”我在被窩裡捏了捏衣角,很難為情,卻又很相信他,“快幫我看看,我身下是不是在流血。”
他惶然落淚。
“快呀,看看衣裳是不是臟的。”
他這才顫抖著掀開被子。
我不放心,趁還清醒,囑咐他:“彆叫陳太醫看,你待會兒,描述給他聽。我其實……也有點害羞呢。”
他說好,不給彆人看。
我聽到這裡,才放心睡過去。
那年五月,皇宮裡一共被處死三十二個人。
其中二十六個,都是伺候我的,是丹棲宮全部的下人,我都很驚訝,原來丹棲宮裡有這麼多人伺候我。四個是出現在子衿湖邊上,步態散漫救人如趕集的太監。一個是琉采宮的,那個丫頭離開的不是很痛快,聽說薑初照讓她吞下了一枚金蟬,她要疼個七八天,才能死掉。
最後一個,是本宮送她沉湖、早已過世的小聶。薑初照讓人把她從藕泥裡挖了出來,重新給了一個不是全屍的死法。
我有些好奇,窩在被子裡問過新來的宮女,是怎麼個不是全屍法。
新宮女抖成了篩子,連盛湯藥的碗都拿不穩了。
她動了好幾次唇,卻最終什麼也沒回答。
*
一覺醒來,日光大盛。
林果兒捏了涼爽的絹帕一點一點地給我擦著淚,見到我轉醒,緊蹙的眉頭才舒展開,湊到我耳邊,輕輕撫著我的鬢發安慰:“太後彆怕,已經醒過來了,夢裡都是假的。”
我望著比丹棲宮還要高一些的殿頂,抽了抽鼻子,羞愧道:“哀家說夢話了嗎?”
林果兒想了會兒,微微點頭,話裡還帶著哄,“您沒講彆的,就是喚了陛下的乳名而已。”說到這裡,端過來一杯溫熱的薑茶,“太後渴不渴,您方才流了好多淚呢。”
我撐起身來,接過薑茶抿了一口,忽然想到昨天蘇得意說的話,就問道:“陛下的病好了嗎?”
“還沒,陛下昨夜也做了夢,”林果兒笑得既擔憂又溫暖,想到什麼,趴到我耳邊側手擋著唇小聲說,“陛下在夢裡也喚了太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