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地穴中呆了多久,不知外麵天色如何,亦不知這次還有沒有可能活下去。
隻知道,對麵的石筍滴下的水,讓我數滿了無數個一百,數到我眼皮都開始變沉。
小聶閒來無事,又在我手臂腳腕處把口子劃得更深了一些,卻留了我的眼睛沒有動:“眼珠子還是等六王爺過來的時候,當著他的麵挖出來更叫人痛快。”
我沒有等來薑域。
卻等來了薑初照。
該怎麼形容呢?
是暗無天日的深窟裡,落下了耀目灼眼的光芒,把所有陰寒的角落都用溫暖填補上。我聽到他的聲音,都覺得這地府陰曹被輝光充斥,俯伏於血汙的厲鬼被穿過的明朗刺破,湧動在腐濘的惡魂也被降臨的神祇碾碎。
我知道自己沒有被放棄,也很感慨,我沒有先於他救我之前,就放棄自己。
多年不見薑初照射箭了。
但他好像一直在刻苦地練著,從未放棄這門手藝,所以能趕在小聶把短劍刺入我雙目之前,一箭刺穿她的手掌,動作萬分嫻熟,異常果決,就連力道都拿捏得很精準,將將能穿破小聶手掌,卻不會整個穿出、刺到我身上。
從被綁到現在,忍了又忍,把牙都咬酸了,一滴眼淚也沒掉的我,看到短劍從小聶手中脫離的那一刻,宛如麗妃附體,竟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我在上輩子,也是聽說過薑初照命人把小聶的屍體挖出來,又給了不是全屍的死法的,但卻從未親眼見過他狠戾癲狂的模樣。本以為這一次能有幸得見,可他卻先把自己的袍子解下來遮住了我的臉,讓我隻能聽到箭鏃沒入血肉的微響和小聶尖銳刺耳的哭喊,卻看不到麵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似是確認小聶被束縛住了,他才給我鬆了綁,也知道我站不住了,於是利落地把我橫抱進懷裡,手掌一次一次地撫過我的額頭,邊往洞口走,邊安慰我:“沒事了,沒事了,阿厭還好好的……還活著。”
嗓音裡的哽咽和顫抖藏也藏不住。
以至於我都分不太清楚,他是在安慰我,還是安慰他自己。
我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雖然自己身上的袍子已經被血水給汙得差不多了,但還是不想抹在自己身上讓袍子更臟,就揪起他裹在我身上的袍子,又愧疚又用力地抹了一把:“嗚嗚嗚嗚——你可來了,你再不來,我眼珠子就被挖走了。”
薑初照打了個清晰的哆嗦,恍惚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又看:“她方才……是想挖你的眼睛?”
我哭得一抽一抽的,像幾歲時候被欺負了回家跟喬正堂告狀一樣,一樁一樁地跟他說:“是啊,我躲過去了一次,但耳朵尖尖和頭發卻被削到了。手臂上,腳踝處,也都被她割了好幾次,做了好幾遍記號,她還要砍我的手腳呢。”
我相信薑初照是我的救星。
而且他身手不凡,堅強勇敢,他還能幫我把仇報回來。
但是你說為什麼,等到走出洞穴,天光破曉,我適應了外麵的光亮後,為什麼會看到一個淚雨滂沱,比我哭得還凶的薑初照。
隻是他哭的時候一點抽泣的動靜也沒有——
“喬不厭,這一夜到處找不到你,我覺得自己好像死了。看到你還活著的時候,覺得自己也跟著活了過來。可現在,我卻覺得有些生不如死。”
滾滾淚澤跌跌撞撞地落下他眼眶,他明明顫抖著,不敢看我,卻還是把目光落在我臉上,手指還輕輕地碰了碰我被傷到的那隻耳朵的邊緣:“我珍藏著的、自己一動也不敢動的寶物被彆人綁了去,還又打又罵,又劃又刺。我真的要,心疼死了。”
*
後來,薑初照告訴我,消息是薑域派人送進皇宮的,他二人分彆往南山行動,幾乎同時到達了南山。禦湯館被衛府那群不要命的餘孽整個控製了,幾個守衛和一眾小美人都被下了迷/魂藥,睡死過去,薑域留在館內同這群亡命之徒周旋,薑初照找到地穴救我——他二人分工很明確,隻是薑域要抗衡的力量更大一些。
我修養了半個多月,除了手腳處的傷口太深、血痂還沒完全脫落以外,其他的傷口都差不多好了。
許是怕我看到身上的口子會想到被綁時的絕望,所以薑初照、果兒、蘇公公連同陳太醫給我搜羅了好多藥方,大多是祛疤的。有一個藥膏很管用,是文修允文大夫做的,他托高婕妤送到了宮門口,還寫了用法用量和忌物。
刑部很快就給小聶定了罪,罪名挺長的,我也記不太清。但判的死法卻很詭異,顯然是聽了皇帝陛下的意思——淩遲之後,零碎的骨肉悉數裝於網袋之內,然後放入了被查封的衛府花園的魚塘裡。
聽聞衛將軍很喜歡養魚,尤其是食肉的烏鱧,每年夏天回京時都要買許多養進去,以觀賞它們互相撕咬啃噬為樂趣。
這種變態,也不知道麗妃喜歡他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