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衛華冷眼看著他傻笑,幾分鐘後抽出溫度計。
“三十七度五,低燒。”
這個溫度不用藥物降溫,現在的退燒藥副作用很大,孩子如果帶有耳聾基因,很容易因為亂吃藥導致失聰。
“喝完水去睡一覺,晚上蓋好被子。”她倒了杯熱水給鐵蛋。
鐵蛋疑惑:“媽我不用吊水嗎?”
陳芸敲了他一下,咳了兩聲說:“你以為吊水是什麼好玩的事?”
“哦。”鐵蛋有點失望,他還以為自己也可以掛水呢。
陳芸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看著他喝完水,就把人塞到床上。
“媽我想吃紅燒肉。”
“等你好了再吃。”
“我還想吃大蝦!”
“嗯。”
“還有雞,媽我想吃小雞燒毛豆。”
“……”
“還有……”
“什麼都沒有,咳,你快睡覺!”
“哦,好吧。”鐵蛋翻了個身:“睡就睡!”
以陳芸為開始,鐵蛋為訊號,這場感冒很快席卷了家裡所有人,連鄭衛華也沒逃過。
陳芸剛好了一點,就要照顧一大家子病人。還好家裡其他人的症狀都沒有她最初那麼嚴重,最多就是低燒咳嗽,好好睡一覺就能退燒。
饒是這樣也夠讓她煩心的,連工作的時候都忍不住擔心,短短一周就瘦了兩斤。
等家裡人病好,時間就到了國慶節。
陳芸又收到了陳衛軍寄過來的信,信上說王三妮又懷孕了。
王三妮頭一胎比陳芸早一個月,去年五月生的大女兒,現在還不到一年半,竟然又懷上了。
她把這事和鄭衛華說了一聲:“他們效率還挺高。”
因為去年肖月珍說的那些話,鄭衛華心裡對陳衛軍的印象有點下降,聞言情緒很淡,隻是問陳芸:“要不要寄東西回去?”
陳芸想了想,搖頭:“不了。”
雖然僅憑肖月珍的話並不能判定王三妮一定有錯,陳芸還是不由對她有了點意見。
更何況千年她和王三妮前後腳懷孕,她這邊寄了好幾罐麥乳精奶粉回去,對方卻一點表示都沒有。
她不貪彆人家的東西,但想想也有點寒心。
因為心裡的這點疙瘩,陳芸故意把信放了兩天才回複。
一封信經過將近半個月的跋涉送到了陳家村,郵遞員在小院門口喊的時候,王三妮第一時間跑了出來。
“嘍,給你。”
王三妮接了信,又等了等,見郵遞員轉身就要騎走,不由著急:“唉,同誌!”
郵遞員扭頭:“怎麼了,同誌你要寄信嗎?”
“不是,隻有信沒有單據嗎?”
“什麼單據?”
“提包裹的。”
“沒有,就隻有這封信。”
王三妮不相信,懷疑地看了郵遞員好久。
郵遞員被她這麼看著,有點生氣:“同誌你看我也沒用,沒有就是沒有,我總不能把單據給吞了,不信你自己去郵局問。”
“我沒這個意思,同誌你想多了。”王三妮變出一張笑臉。
陳衛軍晚上回來時已經很晚,最近廠裡好幾台機器出了問題,他們機修組忙活了好幾天找不到故障根源。於是廠裡領導就打報告,從上海那邊請來了一位專家過來。
那個專家很年輕,才三十出頭,讀過大學。現在拿二十一級的工資,一個月有七十塊。
他確實有幾把刷子,才來不到半天,困擾整個機修組多日的問題就被他輕易找了出來。
陳衛軍往日覺得自己腦子活,彆人半個月學會的東西他幾天就能看明白,於是多多少少有點看不起彆人。今天見到真正厲害的人,才覺得自己有多淺薄。
明明沒有差幾歲,他還要跟在老師傅後麵打雜,彆人卻已經是專家了。
這就是上過大學和沒上過的區彆嗎?
想到這裡,陳衛軍對於之前的決定,又有些後悔。
他回到家停好自行車。
家裡漆黑一片,手電筒已經沒電了。陳衛軍摸到廚房,掀開鍋蓋,鍋裡麵又空又冷。
沒有熱水,陳衛軍用冷水囫圇洗了把澡,抹黑回到房間,掀開被子躺進去。
半夜,陳衛軍被女兒的哭聲吵醒。
他閉著眼沒有動,等王三妮起來,結果她也沒有。
拖了一會,聽女兒的哭聲沒有停止的跡象,陳衛軍隻能起床,忍著困意給女兒換了尿布。
前一天累到了,第二天陳衛軍起來的有點晚。
他起床的時候,王三妮還在床上。
陳衛軍推了她兩下:“三妮。”
“乾什麼?”王三妮一把揮開她的手。
“你沒做飯?”
王三妮拉著一張臉。
她這樣子一看就知道在賭氣,陳衛軍覺得有點頭疼:“你又鬨什麼?”
“什麼不問就知道怪我?!”王三妮掀起被子做起來,氣衝衝說:“你怎麼不問問你姐乾了什麼?!”
“我姐?”陳衛軍疑惑:“我姐怎麼了?”
他算算之前寄信的時間,恍然道:“是她來信了,你放哪了?”
王三妮抱著手臂不說話。
陳衛軍見她不答,就自己去找,他掀開抽屜,果不其然發現有一封已經拆開的信。
這封信不長,信紙上有點褶皺,根據褶皺的力度,能看出來上一個看信的人心情不是很好。
陳衛軍原本以為姐姐在信裡說了指責自己妻子的話,可全篇看完沒發現一點問題。
“這信沒問題啊。”陳衛軍有點惱火:“你好端端的能不能消停一點?”
“你真覺得沒什麼?”王三妮伸長脖子。
“怎麼了?”
“你就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王三妮放大聲音,音色有些尖銳,嚇得女兒哭了出來。
陳衛軍輕輕拍了拍女兒,對王三妮說:“你小聲點,還有我沒看出來我姐的信有什麼問題。”
“沒看出來是你瞎!”王三妮很生氣:“上次我懷孕的時候她怎麼做的,這次又是怎麼做的?哦,見我生不出女兒就看不起我,輕飄飄兩句話就打發了是吧?”
“什麼意思?”
“你還裝!她這次什麼東西都沒寄!”
陳衛軍皺眉:“寄什麼東西?”
王三妮快氣哭了:“麥乳精!我懷老大的時候她寄回來三罐!”
“這是我們的孩子,她給了是情分,不給是本分。”陳衛軍說:“而且我姐懷孕咱們都沒送東西過去。”
那陣子家裡太亂了,陳衛軍白天上班晚上還要麵對妻子的哭鬨,可以說心神俱疲,一不注意就忽略了這方麵。
“這能一樣嗎?”
“怎麼不一樣?”
“她是你姐啊。”王三妮說的理所應當:“陳家就你一個男丁,她不給你買給誰買?”
陳衛軍瞬間啞口。
他盯著王三妮的眼睛,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人。
“你怎麼這麼想?”
王三妮哼了一聲扭頭,不願與他交談,卻也不覺得自己有錯。
“我不管你家是怎麼教的,在我家,就沒有姐姐應當補貼弟弟的事情,你也彆巴望著我姐的那些東西,我明天就寫信過去讓她以後都彆寄東西回來。”
陳衛軍放話道,他還要上班,沒時間跟王三妮糾纏,說完便準備出門。
“對了。”走到門口,陳衛軍想起來:“你晚上給我留點熱水,我回來要洗澡。”
有了專家的加入,他們修理機器的過程變得順利許多。
陳衛軍一整天都跟在後麵打雜,學到了不少東西。
修理進程順利,機修組的人都很高興,組長自掏腰包說要請專家去國營飯店吃飯,順帶捎上了陳衛軍。
他們定了一個包廂,還要了一瓶茅台酒。
酒桌上,組長不斷給專家敬酒,沒一會兩個人都喝的有點高。
吃完之後,陳衛軍送專家去招待所。
專家醉的有點厲害,站都站不穩,陳衛軍兩隻手抱住他,和組長他們道彆。
兩方人往相反的方向走,走了一陣,看不到那些人人影了,原本軟泥一樣靠在他身上的人突然直起身。
陳衛軍驚訝地看過去。
“噓,彆說。”他笑著說:“你們組長的酒量太好了,我撐不住。”
陳衛軍乾巴巴哦了一聲。
人家根本沒醉,似乎也不用陳衛軍來送。
但他還是跟在一旁,對方也沒讓他離開。
兩人走了一陣,陳衛軍開口問:“杜工的技術真厲害,都是在大學學的嗎?”
“也不是,大多數都是出來之後才知道的,大學學的東西和應用還是有點差彆。”
“我還以為都是大學教的。”
“不過大學確實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如果沒有上大學,很多東西我不一定這麼容易弄懂。”杜工扭頭看向他,燈光下,他眼角的曲折帶著智慧的溫度:“你想上大學?”
陳衛軍尷尬地笑,沒說曾經有個上大學的機會被自己放棄了。
“如果有機會,我也建議你去大學看看,很多東西是你在社會中體會不到的,很特彆。”
陳衛軍不由有些神往:“我知道了,謝謝杜工。”
他把人送去招待所,又回到鍋爐廠拿了自行車,獨自一個人騎車回家。
回去的路還是一樣顛簸,陳衛軍把手電筒固定在車龍頭,腳踏踩得飛快。
今天他們收工的時間比較早,他到家的時候王三妮還沒睡。
看到油燈從窗口透出的一點光亮,陳衛軍心中一暖,隨即想到早上王三妮說的話,情緒又低下去。
他騎進家裡,捏了手刹,從車上下來,關上手電筒,輕輕推開門。
“吱嘎。”
大門發出輕微的聲響,驚動了屋子裡的人。
裡麵的人端著油燈走出來,陳衛軍看到,露出驚訝的神色:“媽,你怎麼來了?”
肖月珍表情不太好看:“你以為我想來?”
陳衛軍心裡一緊:“三妮出事了?”
肖月珍冷笑一聲:“她沒事,我快出事了,明天人家就得來說我虐待兒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