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月垂眸,鬆口氣:“那就好。他就不會知道我這麼丟臉。”
嬴祇莞爾笑了一下,無聲無息。
一不小心說了心裡話,曳月眉睫輕抬,小心瞟一眼嬴祇的分神,自言自語,自我說服一般:“反正你隻是一縷要消散的神魂,我說什麼都沒關係。”
嬴祇:“嗯。是的。”
嬴祇的手再度伸來,將藥力凝在指上,一點一點細細為他撫去臉上的傷痕狼藉。
這次曳月沒有再感到緊張,他一開始盯著嬴祇的臉,隻是故意和自己作對,看著看著已經忘了自己的初衷。
反正對方隻是一縷神魂,不是真正的嬴祇。
說什麼,做什麼,都沒關係,那盯著他看一會兒也不算什麼吧,嬴祇又不會知道。
他認認真真、仔仔細細觀察著嬴祇的臉。
第一次清晰意識到,嬴祇長什麼樣子。
對方比他高半個頭,他從前雖然知道對方比他略高,但那是因為他還沒長大,他不知道居然高這麼多。
嬴祇的眉毛很長很濃。
他沒有觀察過自己的眉毛,但總覺得對方的要更英挺濃密些,形狀很好看。
眉峰有一點點淩厲的感覺,一看就是個高傲尊貴、目下無塵的人。
這樣奇怪,明明這個人總是懶洋洋、或戲謔、或散漫、或無聊的笑,給人的印象最是溫雅謙和,即便明知他傲慢,也覺得那傲慢是春風。
眼睛是狹長的鳳眼,眼皮很窄,睫毛很長很密,向眼角方向傾去,仿佛一簇鴉羽,在眼尾投下深深的陰影。
他想起小時候,在九月的朝輝下,第一次注意到那鋒利的睫羽,就想要伸手觸摸一下。
他不知不覺抬手,輕輕碰了一下。
嬴祇抬眼,詫異地看向他。
於是,原本微微垂斂的狹長的眼眸便睜開了,近距離定定望著他。
叫他完完全全看清,那汪深碧的猶如春日寒潭一樣的眼眸,眼珠堅定靜篤,仿佛任何時候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波瀾動搖。
看見挺直的鼻梁,對方的鼻子生得很好看,下麵緊抿的唇,寡情又冷淡。
分明全都是鋒芒尊貴的長相,合在一起,笑起來的時候,卻隻覺得清雅溫柔了。
曳月笑了一下,像個天真好奇的孩子,得到了一個跟嬴祇等身的人偶。
觸碰睫毛的手指因為主人並未阻止,於是順著鼻梁往下,到鼻尖落下,指腹輕輕擦過那柔軟又冷淡的唇珠,下唇的唇瓣,落到線條淩厲完美的下頜。
曳月又笑了一下。
嬴祇眨了一下眼:“笑什麼?”
從頭到尾都沒有躲,沒有阻止他放肆的手。
曳月抬眼,眼眸微彎望向他的眼睛:“嬴祇你是個美人呢。大美人。”
“嗯。”嬴祇漫不經心應道,並未在意那句戲言。
曳月丈量他的時候,他也在看著曳月。
這雙秋水清霧一樣的眼睛,隻慢上一點點,就會被主人親手挖掉。
因為下手的時候不留餘地,就算他阻攔及時,還是傷到了眼瞼,眼尾留下兩道深深血痕,他治療了半天,那痕跡也未曾全消。
大抵也傷到了眼球,那雙眼睛因此止不住滲出了淚意。
他素來知道,曳月自小性情驕傲暴烈,絕不受人威脅,從不低頭,以往隻覺無傷大雅,不想長成如此偏激,竟不懂過剛易折。
嬴祇想:即便看到的不是我,是彆的什麼,也不足以讓你為這種事情自傷自毀。縱使咒毒是真,有我在,總會為你解除的。
隻他自小戒備心強,怕是不肯信倚旁人的,哪怕是自己。
有心斥責兩句,話到了嘴邊,卻見他在笑。
從前再歡喜,也隻一點點清淺如冬日浮光笑容的少年,第一次這樣笑。
恣意靈動,帶著矜清自若的傲氣。
是很難很難養的。
眼淚露水一樣掛在少年的臉上睫毛上,他卻毫無所覺,神情始終高傲不遜,沒有過一絲一毫軟弱祈憐。
此刻笑起來,便像清晨金色的陽光穿過霧氣蒙蒙的竹林,留下一道一道夢幻的光影,山泉叮咚。
那道被照見的清霧,深林穿過光影飲泉的鹿。
都很難很難再有。
猶豫了一下,歎一口氣,罷了。
嬴祇唇角揚起很淺的幅度,輕聲說:“我是美人這件秘密,我還以為少爺十三歲的時候就知道了。”
曳月想起,他拔掉嬴祇簪子,第一次反擊作弄對方時候。
他垂眸笑了。
從這場劫數裡完全放鬆下來。
是啊,如果非要愛上什麼人,是嬴祇的話就沒關係了。
嬴祇不會傷害他,也不會讓他卑微可憐,痛徹心扉,生死不能,他不會失去一切,隻是為了求得一點愛意。
更何況……隻是嬴祇的一縷很快就會消散的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