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夢裡一樣。
嬴祇站在花架前,伸手輕輕摸摸曳月的額頭:“還難受嗎?”
曳月微微搖頭。
於是恢複一片安靜。
曳月望著嬴祇的眼睛。
這樣奇怪。
並不相愛的兩個人,因為情毒待在一起幾天幾夜,半分曖昧旖旎也沒有。
至少有一方,應該為此感到尷尬,羞赧。
尤其知道,那情毒還是自作自受,至少還有幾分生氣。
為什麼,他們什麼也沒有?
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曳月輕聲平靜:“你沒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那場驟然發作的情毒,好像將他所有的棱角芒刺都融化了。
嬴祇眼神溫和,垂眸注視著曳月:“不是說過嗎?除了那位大師,他們都是壞人。你說不是,我就相信。”
曳月無波無瀾,眸光清銳:“如果我說,是我呢。”
他看著嬴祇的眼睛,試圖從裡麵發現一星半點的,冷意,厭斥,疏離。
什麼都好。
但是,隻有溫柔,是清澈的。
眼眸盛著星點淺笑,靜靜望著他:“笨蛋曳月,你是我養大的,我永遠都不會誤解你,討厭你。”
嬴祇當然知道。
月亮是高傲的,貓貓也是高傲的,他的曳月是比月亮比小貓更高傲的存在。
是他看著,一點一點長大的,他怎麼會不知道?不了解?
他根本不在意闕千善說的任何話,任何事,無論真假。
曳月注視著嬴祇的眉眼。
他知道他相信他,但是,他也知道,這個人以後都不會再像那個黃昏一樣等他了。
“我離你遠一點,對你比較好。”
那個要離開他的人,這樣溫柔地說著。
“你長大了,性子不可以那麼偏激。”
嬴祇歎息。
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
好像半點不在意會不會被他誤解。
“隻是暫時不見麵,我們都還在玉皇山。”
“暫時是多久。”問的人聲音平和,沒有一絲冷意尖銳。
“等你再長大一些。”
曳月知道,不是等他再長大一些,是等他,不再愛他。
在見到他之前,曳月以為自己會滿是尖刺,會諷刺,會嘲弄。
會說很多很多,傷人的,極端的,刻薄的話。
因為,憤怒。
因為,遷怒。
因為,那場情潮裡的委屈、難受。
因為,他從小到大隻會對這個人發脾氣。
因為是,驕縱的、傲慢的、壞脾氣,不講道理的惡少爺。
可是,沒有。
即便是再任性的少爺,也是要長大的。
任性壞脾氣,是因為有人縱容。
那個一直縱容的人不會再縱容的時候,也會比任何人都先察覺。
但這並不是原因。
唯一的原因隻有,那個人太溫柔了。
嬴祇沒有做錯任何事。
他甚至還相信他。
連他自己都不確定,他是真的被羽潮控製,還是他那就是他的本心,順應這種蠱惑。
因為他想要嬴祇愛他。
他或許沒有那麼驕傲呢?
畢竟,隻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什麼矜貴的少爺,他是被賣給人牙子的貨物。
那些光怪陸離的幻夢裡,充斥著邪惡隱晦欲望象征的畫麵,真正純白驕傲的少爺,怎麼會懂?
那個蛇一樣,伏在神明冰冷法身前,冷眼旁觀,自信隻要輕輕一碰,就會摧毀對方的,欲望化身的妖邪,怎麼會是驕傲的?
在那蒙昧混沌的情潮裡,他的每一個對嬴祇生出的念。
連他自己清醒之後,僅僅隻是想起一點,都會感到恐懼,感到厭惡。
那是他自己生出的念。
他甚至不能感到屈辱。
但,嬴祇相信他。
這個人這樣好,好到曳月覺得,他如果不溫順一點,就實在太可惡了。
好到,曳月意識到,明明知道這個人半點不喜歡他,還喜歡著對方的自己,太過分了。
像是,玷汙神明。
可他本就不是什麼好孩子。
但他願意,從現在開始,假裝做一個好孩子。
他假裝做過驕縱高傲的少爺。
當然也能假裝做一個完美的弟子。
嬴祇說,不要見麵。
嬴祇說,不要偏激。
“我知道了。”他說,聲音平靜平和。
他可以做到。
他目送著嬴祇離開。
這時的他,年紀還很小,才十八歲。
相信,世間所有的離彆都是這樣的,帶著儀式和象征。
是夏花和微風,憂傷但是美好。
一生都會記得這一刻。
留待老了,死亡的時候,從容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