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狩獵 他不在意,誰是活下來的那個……(2 / 2)

說書人:“你不可能知道我和他的交易才是,為什麼卻兩次提醒我,那個人會殺我?還是,你早就知道。”

人無法在人偶,非人的身上覺察到任何信息。

曳月望著他:“你看過自己的臉嗎?”

說書人不解:“什麼?”

曳月抬手,將他放在自己臉上的手推開:“你應該看一下你的臉。”

說完,他微微側首,看向院中的水潭。

昨夜下過雨。

院中無數的繡球花墜落下雨水,在青玉地麵形成小小的水窪。

倒影著天上的雲彩藍天。

也倒影著曳月側首垂眸看去的麵容。

潮生閣的背麵有一條天河。

潮生閣的前院,穿過院子還有一條白玉走道。

說書人來去那麼多次,但凡有任何一次,看一眼倒影裡他自己的臉,就應該能發現那個秘密。

但直到曳月提醒。

說書人意識到什麼,他抬手,將地麵的水窪擴大成冰晶狀的巨大的鏡子,幾乎半個院子的空地。

將他們都倒影在上麵。

他回首望去。

看到鏡子裡的曳月,然後是曳月身邊的人。

說書人的衣服通常都很讀書人,寬大的長長的袖子,手執代替醒木的折扇。

他比其他多數人的喜好奢靡一些,衣服更華麗,混跡市井間也顯得像王孫公子。

他沒看過自己的相貌,但知道大抵神情是謙遜的。

說書人不活在當下的時間裡,活在過去任何時間,操作任何人的想法,如果可以,甚至可以篡改一城一界的曆史、習俗,為所有人編寫新的記憶、過去,讓他們扮演他書寫的愛恨情仇。

整個世界都可以是提線木偶。

因此,他知道他的謙遜是有限的,嘲弄也不會太多,他臉上的笑容大抵也不會到達眼底。

即便是那位帝尊麵前,他也從未覺得低人一等,理當臣服。

所以,他大概也不會比那位帝尊的涼薄、傲慢少。

他大抵其實是知道的,他和那位帝尊,隱隱似是同一種人。

可是,地麵凝結的巨大的鏡像裡,真正倒影出來的站在曳月身旁的人。

第一眼看到的時候,他還是一瞬間冷然。

他以為,那位嬴祇帝尊不知何時出現了。

但很快就看到,那張臉並不相似。

這是與那位帝尊截然不同的臉,卻完完全全一模一樣的神態!

說書人一瞬僵住:“……”

鏡像裡的曳月,注視著鏡像裡的說書人。

清冷理智,早就洞悉一切的旁觀。

曳月:“你從未想過自己的過去,從未懷疑過自己記憶的真假嗎?”

說書人:“沒有。”

因為說書人沒有過去。

沒有親人,也沒有真正的朋友。

任何人都可以是說書人的親人,朋友。

說書人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虛假的,活在彆人的過去時裡,是彆人意識裡的任何人。

以至於他從未想過,自己也許從一開始,從頭到尾都是假的。

說書人:“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曳月麵對他時候,冷靜抽離的陌生感,像是隔著遙遠的冰層觀察著什麼一樣。

他卻隻以為他是不信任任何人的脆弱。

原來如此。

曳月:“峽穀裡,你突然靠近,我差點殺了你。”

說書人驟然想起,那時候曳月重複了他的話,他不是嬴祇。

說書人:“是我疏忽了,人隻有在認錯人的時候,才會強調,告訴自己不是。是那時候認出的?”

曳月:“你扮成孤皇山的弟子,我在現實裡,第一次見到你時。”

說書人笑了:“對,你那時候認真地看了我不短的時間。難怪……”

當謎題揭穿的時候,再去看前麵的疑問,便都有了答案。

難怪曳月執意要等闕千善帶他走,不肯讓他帶他離開。

難怪曳月在根本不知道他和嬴祇交易的前提下,一再提醒他避開嬴祇。

難怪他總是躍躍欲試,想要挑戰那位帝尊,仿佛宿世的天敵。

“說書人回溯任何人的過去,我分明和無數人一起長大過,不該分不清我和彆人,不該擅自和任何被我回溯記憶的本體共情,卻偏偏不肯篡改你的記憶。會覺得,我同你同他是一起長大的。”

說書人失笑:“原來是因為,我是那位帝尊的三屍。”

他是真的和他們一起長大的。

他笑了起來,深感愉悅:“啊,他現在的確最想殺的人就是我。難怪……若我是他,也不會願意讓彆人替我去看,連我也不知道的過去。”

他從前對那位帝尊的控製欲知道的隻是寥寥。

說書人合攏的扇子抵著唇,唇角彎起,不住笑起來。

那眼眸垂斂彎彎的弧度,看在曳月的眼裡,如此熟悉又陌生。

說書人愉悅極了,毫不為自己是某個人的一部分而憤怒、受挫或無法接受:“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一旦感同身受,倒是忽然都明白了。隻要想想我會怎麼做。”

畢竟他就是嬴祇。

說著又一陣輕笑。

曳月:“現在呢,會殺我嗎?”

說書人止住笑,目光溫柔地凝視著曳月。

之前的說書人的眼神,隻是好奇,是不可避免地被吸引,憐惜同情,但仍舊保持著若即若離。

現在他看曳月的眼神,是看屬於他的可愛之物,無限溫柔。

曳月是屬於嬴祇的。

他就是嬴祇。

曳月當然屬於他。

說書人從不為自己是三屍而在意。

嬴祇的一部分,隻要反過來殺了本體,那就是完整的嬴祇,不是嗎?

反過來說,現在的嬴祇的含純度也未必就有多高。

說書人的手落在曳月的頭上,輕輕地一下一下撫摸。

撫摸他的頭發,撫摸他的眉睫眼睛,撫摸他的臉。

說書人柔和的目光居高臨下望著他:“我不會殺你。不會不愛你。不會放任你因為喜歡我而被放逐,痛苦。不會不管那些流言陰謀。”

這次,他漏了那句,不會不放他離開。

他當然不會放他離開。

說書人此刻終於明白了,那位帝尊為什麼會殺了他了。

寧肯讓他死,也不肯失去他。

真是可怕的占有欲。

他當然不會殺曳月。

有那位做出的錯誤示範,他自然會避開所有的錯誤選項。

他並不需要殺曳月。

他隻要欣然接受曳月的愛意就好。

說書人嬴祇並不理解,為什麼一千年前的他,不許曳月愛自己。

難道即便是同一個人,不同時間對同一個人,也會有愛和不愛截然相反的感情嗎?

他握著曳月的手,輕吻他蒼白冰冷的手指。

如果他隻是說書人,儘管感到被吸引,儘管感到好奇,也許許久之後也會因為感到有趣,或是勝負欲,而從那位帝尊手裡將這個人搶奪過來。

但至少此刻,他的驕傲不會允許他放任自己,對一個愛和恨全都隻是嬴祇的曳月,投射他的情感。

他會很長一段時間,都隻是旁觀曳月的複仇。

無論曳月的冷漠有多麼美。

他都不允許自己愛他。

但現在不需要克製。

這是他養大的人,他們一起長大,見證摻雜彼此的一切缺點,錯誤。

他本來就是屬於他的。

他當然愛他。

說書人溫柔凝視著仰頭冷漠安靜注視著他的曳月:“他殺了你,我替你殺了他。”

他當然知道,曳月讓他發現三屍的秘密,不是毫無緣由的。

但並不在意。

不論曳月想不想看嬴祇和嬴祇自相殘殺,三屍之間都會有你死我活的一戰。

早一些意識到,對他更有好處。

說明曳月希望贏的那個嬴祇是他,而不是對麵。

他隻會更愉快。

曳月:“隻是覺得,這樣公平一些。”

嬴祇知道說書人是他的三屍,說書人也應該知道才是。

嬴祇是帝尊。

說書人是入聖境,還不夠公平。

曳月注視著說書人:“你該走了。”

收回還帶著對方唇瓣溫度的手。

他並不在意,誰是活下來的那個。

反正,都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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