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一千年後的嬴祇學會了,叫他的時候親昵一些。
“阿曳……曳兒……阿月……你喜歡哪一個?”
哪怕嬴祇故意叫得肉麻,那個人也不會蹙眉說他惡心。
他隻是當真,完全忽視了他。
嬴祇的任何話,都好像未曾進入他的世界。
太陽升起,然後又落下。
月亮出來。
嬴祇始終保持著背後擁抱的姿勢。
他有時候會過分一些。
將曳月從椅子上抱起來,放在木質地板上,放在毯子上。
放在他的腿上。
保持著這樣讓對方倚靠他而坐的姿勢,看一本書,溫柔冷寂的嗓音娓娓道來,為曳月讀書上的字句。
就好像他們當年在海上時候一樣。
“那時候你很敏感,我稍微靠近一點,你就渾身僵硬,離我很遠,遠得差點掉出書案。”
嬴祇並不知道,那是自己的氣場太強了,對於一個孩子而言感到緊張威懾。
“然後少爺就會對我發脾氣了。指責我打擾你讀書。”
“我問,我怎麼打擾的,明明我還什麼也沒有做,沒有說……”
那時候的嬴祇懶洋洋的,隻是抱臂坐在曳月的身後,好奇看一眼他寫了什麼。
被壞脾氣的少爺怒氣衝衝凶了,也一臉無辜笑著疑惑。
除了溫柔,沒有任何詞句可以形容。
“你生氣地,理直氣壯地說,因為我生得太好看了,會叫你分心。”
情急之下想不出理由的小孩,為了掩飾自己的色厲內荏,張口而出的理由。
十六歲的嬴祇隻是眼眸彎彎,月牙一樣的形狀,笑得好看。
於是,張口胡說的理由,好像也成了真的。
的確是好看得叫人分心。
一千多歲的嬴祇,頎長的身姿擁著纖薄的,分明是青年卻少年般單薄的曳月,一隻手便能橫在胸口,整個擁住。
親昵地,低低地,帶著呢喃夢一樣的笑意,撒嬌一樣說:“少爺發脾氣也好,理理我呀。”
“我沒有成親,沒有娶任何人。”
“一百多位夫人是騙人的,我隻是把他們收作了弟子。”
他頓了一下。
無奈、懊惱地笑了:“忘了,收作弟子我們阿曳也會不高興的。”
“我這麼壞,所以沒有人喜歡我的,我一直都隻有一個人。”
他在月光下,側臉貼著少年的,擁著的手臂從一個增加到兩個。
分明是並肩而坐,卻牢牢擁著。
溫柔的聲線,在月光下是輕輕的,落寞的,帶笑的。
好像這裡便是九天之外,居高臨下,遙不可及的最初原點。
“這樣少爺能少生氣一點了嗎?”
“……”
孤皇山永遠都是春天。
但孤皇山外不是。
頭頂的明月並不是春天的月亮。
隻是在孤皇山,會錯覺是的。
就像那樣安靜的沉默,並不是生氣,還可能是不在意。
嬴祇擁著曳月,輕輕地晃。
他隻是動念,便起風了。
窗外樹影搖曳,院中花木紛紛。
就好像在無儘的海浪之上。
“阿曳,我們和好吧。”
曳月整個人都在他懷裡了,他擁著他,卻還是鬆開一隻手,去輕輕拽著曳月的衣袖,一下一下輕輕地晃。
動作生疏。
“我很想你。”
“你這次,生氣得好久。”
“我想不出辦法了,你教教我,怎麼哄你?”
那人偶一樣,從無任何反應的人,垂落的眉睫緩緩抬起。
朱紅的眼眸,月光落在上麵,並沒有比那個人的神情更清冷幾分。
冷漠,卻空茫。
“你知道。”曳月說。
這麼多天,唯一一次開口。
曳月:“你死了,我就原諒你。”
嬴祇眼眸彎彎,抱著他輕輕地晃啊晃,溫柔地:“我死了以後,阿曳會複生我嗎?”
曳月:“不會。”
嬴祇笑了,笑容薄薄的,月光一樣溫軟:“那樣,我就不會死了。”
“阿曳不騙我,我很高興。”
“阿曳陪著我吧。”
嬴祇躺在鋪著毯子和錦繡的木地板上,伸手將曳月一起拽倒。
讓對方枕在他的手臂上,一起望著窗外天上的明月。
孤皇山隻有春天。
於是叫人忘記,今天是舊曆大雪。
一千年前,他們約定了要在那一天一起過生辰的。
曳月躺在那裡。
一千年前的曳月,即便做夢也夢不到嬴祇擁抱他,枕在嬴祇的手臂上,相擁躺在一起的畫麵。
他們之間,哪怕躺在一起,也隔著遙遠的距離。
一千年後的曳月,望著夜空,眼中什麼也沒有。
他閉上眼睛,進入不會有嬴祇的睡夢。
嬴祇的唇邊帶著淡淡的朦朧的笑,望著他入睡的側臉,輕聲如同呢喃:“生辰快樂,少爺。”
他們兩個人的願望都不會實現了。
但是,“我們……各退一步吧。”
嬴祇怔了一下。
在話說出口前,嬴祇帝尊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有退一步的時候。
但是,他看著那個纖薄的少年。
那不是彆人,那是他養大的孩子。
他也已經不是一千年前的嬴祇了。
他用目光描摹少年冷漠虛弱的麵容,臉上沒有任何悲喜,是一種無聲無息,冰涼冷寂的溫柔。
輕聲:“做個交換吧,不度情劫也沒關係。微生希音,天音長離,任何人都可以。我允許你愛他們,但你得是我的。”
嬴祇伸出小指,輕輕勾住曳月的,保持不動。
另一隻手臂攬著曳月,就這樣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