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離一下子好奇起來,忘記了自己跑來是做什麼的了。
“舅舅怎麼是一顆珠子?”
姹女:“因為他是鮫人,鮫人死後就會是珠子。”
“咦,那娘你也是鮫人嗎?”
姹女:“不是,我的鮫人血脈很淡,人族的更多一些,沒有化鮫過。”
“那我也不是鮫人啊。”長離失落了一下,很快想起新的問題,“舅舅是怎麼死的?”
姹女淡淡的:“被人殺死的。”
“啊。誰殺了他?娘我們要為舅舅報仇嗎?”
姹女:“嗯。會的。”
長離坐在那裡,糾結了半天,還是說出了自己聽到的半懂不懂的閒言碎語。
“她們說,說我要搶哥哥的東西,還說,還說這不是我們家。娘,我們能不能回自己家?”
姹女淡淡的:“你想回去自己的家?”
“嗯嗯。”小孩子的羞恥心和自尊心比成年人更重。
姹女:“那方才娘跟你說的關於舅舅的事情,就不要告訴任何人。”
“爹爹也不說嗎?”
姹女:“嗯。”
“為什麼?可是爹爹對我很好。大家都喜歡哥哥,不喜歡我,隻有爹爹是喜歡我的。”
姹女古井無波:“因為舅舅是你爹的妻子殺死的,如果你說了,他的妻子也會殺死你,還有我。”
長離一下子捂住了嘴。
“大娘娘,哥哥的娘,不是好人嗎?”
姹女頓了頓,緩緩側首,白瞳朝向自己的孩子,少女絕美的臉上露出一個因為仇恨而臉皮微微抽搐,顯得猙獰的表情。
“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惡心的人。”
長離因為母親的變臉,驟然驚恐向後跌倒,驚叫出聲。
外麵電閃雷鳴。
五歲的長離病了。
俊朗的男人大步走進來,身上有風雨的氣息,但衣裳並未沾濕分毫。
他大步流星走到窗邊,看了一眼生病的幼童,又看向床邊稍顯憔悴憂鬱的少女。
“長離這是怎麼了?”
姹女此刻的樣子和白天在長離麵前的截然不同。
是純真憂鬱天真無邪的少女。
白瞳在她的臉上再沒有可怖,隻讓人覺得聖潔可憐。
“我也不知道,他回來哭得厲害,話也說不清楚,隻說她們讓他滾出去,說這裡不是他的家。”
她靜靜流下淚來。
“我知道是我的錯,我不該克製不住愛意,背叛母親,她要打要罰我都甘願,不要牽連我的長離。”
男人俊朗的臉上露出一絲陰霾。
“她哪是對你不滿,她不滿的是我罷了。”
男人轉身大步走出去,氣勢洶洶,神情和一開始的心不在焉比起來,山雨欲來。
床上的長離掙紮驚恐說著夢話,伸著手胡亂揮舞著。
但他的父親已經轉身走出去。
他的母親轉身望向男人離去的背影,臉上還掛著殘淚,神情卻沒有任何悲戚,隻有入骨的恨意。
曳月跟著男人的腳步走出去。
這個人就是嬴祇和長離的父親。
就像長離的相貌和嬴祇毫無相似一樣,這個人的臉上也很難找到嬴祇的痕跡。
男人的相貌不似中原人,五官有些異化之處,最特殊的就是那雙碧色的眼睛,卻又不像妖族。
雪山宮殿最深處,一處溫泉一樣的花苑。
女人穿著寬大柔軟的衣服,並不同於丈夫女人的宮裝,她這個寒天之境真正的主人,衣著反而最是隨意。
長發也挽得隨意。
赤足伏在窗邊,窗外白雪皚皚,院中卻流水環繞,奇花異草。
女人拿著精致的酒瓶,似乎已經半醉。
院子裡一派風雅,到處是竹簡和珍寶玉器。
“嬴惢(rui)持!”
男人無視侍女的阻攔,長驅直入。
等見到屋子裡的女人,咬牙切齒喚著對方的名字後,卻隻是目光灼灼望著對方,不發一言。
嬴惢持回眸,半醉半醒望著男人,狹長的鳳眸似冷似嘲:“姬逐光,你是來跟我炫耀你又有了幾個新美人的?還是祇月又多了幾個弟弟妹妹?”
曳月站在那裡,凝視著嬴惢持那雙狹長的眼眸,嬴祇的眼睛和她母親很像。
但她是柔弱的,她的弱不是外表,而是一眼可見她的靈魂。
年幼被人豢養的貴族,單薄而沒有自保之力,讓她即便長大了也除了依附於人,毫無獨自生存的能力。
美麗,昂貴,又嬌弱。
即便讀了很多書,也無法找到解除自己痛苦的法子。
即便知道該如何做,也無法擺脫祖輩多年被人圈養控製,導致她從一出生就與生俱來附著於精神靈魂的孱弱和神經質。
外表卻要撐出強硬的樣子來。
姬逐光走到她麵前,捏著她的下巴,讓她直視著自己的眼睛:“口是心非,你明明就是介意,為什麼一開始不說?”
嬴惢持冷笑,笑容卻透著無法掩飾的淒然:“說什麼?你是攖寧帝尊的弟子,我隻是一個亡國之女,被人囚禁的奴隸。我怎麼敢要你為我守身如玉?”
姬逐光。
曳月望著這兩個爭執中的夫妻。
怪不得這個名字這麼熟悉。
傳說攖寧帝尊有一個天縱之才的弟子,名曰逐光。
乃是她用了多年的龍血神槍化形的槍靈。
上古時代鑄造神兵利器,是需要給兵器附魂的。
而逐光的槍靈,乃是用了龍族的血。
既是靈族,又有龍族血脈,故而修行體係不在人修算法內。
但他無疑是實力排在攖寧帝尊以下第一。
很多人說,攖寧帝尊閉關之後,祁連山的很多事情都是她的槍魂逐光在鎮守。
曳月死之前曾經看到書上說,五百年前,槍魂忽然離開了祁連山,下落不明。
修真界很多人還猜測,槍魂或許沉睡了,等待有緣人將其喚醒。
卻未曾想到,擁有龍族血脈的槍魂成了人以後,居然也有了人的七情六欲,竟然是和被祁連山看押的人皇後裔公主結為夫妻。
然而他有了人的情感和欲望,卻沒有學會人的忠誠。
修真界的修士並非都是越修行,欲望就越淡泊的,除了道門中崇尚清靜寡欲的流派,即便是靈洹園的佛修們,也不都是無欲無求,青燈古佛一生,也有好殺者,有歡喜禪。
就像峽穀中那個死在曳月劍下的修士所言一樣,很多人修仙反而自身的性情會更極端,有人崇尚克製積善,就有人崇尚儘心儘情。
就像劍修,大流派認為劍修以殺證道。
就如攖寧帝尊,雖然不是劍修,但殊途同歸,是在戰場上證道登仙的。
攖寧的兵器姬逐光成了人,自然也會有人的劣根性,龍性本淫,他於女色上便百無禁忌,對伴侶毫無忠誠。
麵對妻子的詰問,姬逐光的臉上甚至有些茫然,他真切地不解:“我是龍族,我的功法就是這樣的,大戰之後必要宣泄。你的身體不好,你也不喜歡。我忍過的,可是不行。她們是自願的,和我雙修對她們也有好處。我也說過了我隻喜歡你,你到底在鬨什麼?”
嬴惢持的眼裡隻有絕望,她甚至笑了,眼淚卻從眼角滾落,她捧著男人的臉:“所以,你可以和許多人睡,我為什麼不可以和彆人?”
姬逐光猶豫了一下,坦然真誠:“雖然我不喜歡,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話,也可以和彆人睡。”
嬴惢持笑:“我可以和彆人生孩子嗎?”
大約是想到長離,姬逐光本來是想斷然否定的,但他想了想皺著眉不甘不願地說:“隻可以生一個。我也隻跟彆人生了一個長離。以後不會了。”
大概覺得這算是協商好了。
姬逐光露出笑容,心滿意足抱著妻子親了親,自然地說道:“但是鮫人不可以。”
嬴惢持不住地笑,笑得渾身微微發抖:“但我就是喜歡鮫人呢。”
姬逐光帶著愛意的神情,一點一點變冷,冷得如同沾血的槍:“我同她們睡,是種族天性,我並不愛她們。但你卻是真的愛上了彆人。”
嬴惢持親密地摟著他的脖頸:“是你先背叛我的。”
姬逐光冷笑,拉下女人摟著他脖子的手:“身體的背叛不算背叛。你也可以跟彆人睡。我的心裡沒有彆人,我沒有背叛和你的愛情,但你的心裡有彆人了,你背叛了我們的愛情。”
“請父親、母親安。”
門口,孩童的聲音冰冷,帶著和年齡不相符的靜篤。
曳月和那對夫妻一起回頭,看到逆光站在門口的七歲的嬴祇月。
在他身後,無邊純淨的雪色。
天宇琉璃清透,無垢無塵。
眼前室內至親,卻上演著最醜陋自私的欲惡。
嬴祇月稚嫩的臉上,那雙和嬴惢持一樣的狹長深碧的眼眸,和他的母親截然不同,冷酷,傲慢。
那雙沒有感情的眼眸,如同神祇,如高天明月,俯視眾生,審判世人。
“地上臟。”
他放下行禮的手,不等那對夫妻反應,轉身從容離開。
腳印和來時一樣,每一個距離都嚴絲合縫,隔著完全相同尺量一般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