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祈願鈴 人在恨裡學會愛,連表達的方式……(1 / 2)

68、

在說書人的世界, 時間是流動的。

長離漫長的一生,於曳月而言,不過白駒過隙。

他自由來往於河流的上遊或者下遊。

像個遊離世界之外的幽魂, 旁觀著他們的愛恨。

隻是看著。

直到在長離的記憶裡, 看到千年前的他自己。

十八歲的曳月, 讓他感到陌生。

直到他們走遠, 他都還隻是站在原地。

許久才意識到, 他好像第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他看著千年前的自己,有一種古怪的情緒控製著他的身體, 讓他無法動彈。

複活醒來後, 他對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有一種陌生感。

包括自己的身體。

他在一個琉璃罐子裡,看著所有人。

連他的身體都像這琉璃罐子的一部分。

這具身體的饑餓、疲憊、痛苦、傷痛, 於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峽穀一戰, 他殺了很多人,這具身體也受了很多傷。

於他而言,就像一個拖著行走的琉璃罐子傷了破了。

但看到千年前的曳月那一刻,就像被人猝不及防抓住了腦後的頭發一樣。

他花了很久去明白那是什麼感覺。

像被灼傷。

是畏懼。

他好像是畏懼千年前的自己的。

也許那根本就不是我。

也許我根本不是曳月。

如果嬴祇複活了一個贗品, 這個贗品沒有曳月的感情, 畏懼真正的曳月, 是正常的。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在使用這具身體的時候,常常覺得他像囚禁在這身體裡。

但隨著琉璃罐子的裂縫,對身體的掌控變得不那麼生疏。

他依舊跟著長離。

走在熟悉又陌生的玉皇山。

吹來的風該是溫柔的, 在肌膚上卻起一陣一陣春寒。

千年前的曳月和長離相處的時間不多, 很多時候兩個人都隔岸沉默。

曳月坐在天河邊,垂眸注視著河流和河底的往生蓮。

長離坐在河岸那邊的懸崖,一邊望著遠處的雲海明月,一邊飲酒。

偶爾長離提到嬴祇, 提到希音,然後他們會打架。

但在長離的記憶裡,他一直一直凝望著曳月。

在曳月看不到的地方。

就像望著玉皇山的明月。

他看著長離。

看著長離看著十八歲的曳月。

看著長離在玉皇山的彆派弟子中散播關於曳月的流言蜚語,讓他們在曳月途經的地方說起。

看著希音和長離爭執。

希音:“說實話長離。”

長離笑著卻像哭:“說實話你就會幫我嗎?小時候,小舅舅答應過我的,會幫我複仇。”

希音是驚愕的:“那個人是……”

長離:“是嬴祇。”

希音吃驚:“快走,你現在還殺不了他……”

在希音看來,如果長離要殺嬴祇,嬴祇也是同樣要殺長離的。

長離不動:“我們帶曳月去希海吧。”

希音一頓,望著他的眼神從不解到探究:“……”

長離說:“那個人連自己的父親都殺,曳月不該跟這樣的人在一起。”

希音:“是為了曳月好,還是你想用這樣的方式報複你哥哥?”

長離固執地看著希音:“你不是也希望他離開玉皇山嗎?”

他沒有回答,但也回答了。

長離:“那麼,小舅舅的答案呢?會幫我嗎?”

希音沉默了很久:“隻要讓曳月離開嬴祇,你就會放棄複仇?”

長離:“嗯。”

他們隻差一點就成功了。

曳月已經答應了去希海。

但是一場洶湧的病讓他滯留在了寒渡。

但是病愈後的曳月,要回去玉皇山給嬴祇過生辰。

希音:“他答應了明年春天就去希海看我們。”

長離:“不會的。隻要他還愛著嬴祇,他就永遠不會離開。”

希音望著長離:“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我過生辰的時候,無論多遠你也會來的。”

長離:“你說得對。”

可是對於長離而言,他想要的不是對嬴祇而言並無所謂的曳月,短暫地離開了嬴祇。

“他得長長久久,永遠的失去才行。他不該得到任何的愛。”

風雪吹拂在時間的原野上。

他像月光,跟隨著長離。

就像長離,緘默遙遙地跟隨著曳月。

每當曳月挑戰一個修真界的劍修高手,在曳月離去之後,長離就跟在他們身後殺了對方。

……

……

十一月,大雪前夕。

永城訣彆。

“等一等。”

曳月回頭,就像早就等待的那樣,注視著千年前的長離。

那時候他沒有仔細看。

長離眉宇微沉,認真地將他胸口彆著的鈴鐺摘下來,彆在曳月胸前的衣襟一側。

“這是什麼?”他問。

少年笑著說:“是我們希海神廟的祈願鈴,它會將你喜歡的人帶到你身邊,無論分開多久,都會見麵。”

“對了,其實我也有一個哥哥,小時候所有人都更喜歡哥哥。沒有人喜歡我。於是我養了一隻小狸,小狸膽小怕生,它隻相信我,隻有我。一次我外出受了傷,回來晚了幾天,我很著急,害怕小狸餓壞了。但是沒有,有人在我不在的時候喂養了我的小狸。有一天,我和小狸玩的時候,哥哥從旁邊路過,小狸忽然丟下我,一個勁地叫著跑著追著哥哥走了。無論我怎麼阻攔,怎麼叫它,它都看也不看我一眼,無論我怎麼哭……從那時候起我就想,有一天我要讓哥哥的小狸也丟下他跑來我身邊,那一天哥哥會怎麼樣?會和我一樣傷心嗎?我想知道,到那時候哥哥會怎樣對待,一心一意離開他的小狸?”

說話的時候,那個總是一身白衣,瀟灑不羈,笑容燦爛的少年,眉眼微沉,望著他的眼眸裡帶著苦澀和深暗。

曳月:“你也有一個哥哥……是什麼意思?”

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他有一個哥哥,長離是怎麼知道的?

可是那時鈴鐺輕晃。

曳月就忘記了他們說過的話。

直到他被嬴祇殺死,遁入永恒黑暗的那一瞬,一切都想起來。

風吹動鈴鐺。

長離微微驚訝,望著仍舊望著他的眼眸,等待他回答的曳月。

凝望的時候,他慢慢想起來,已經過了千年了。

距離他將鈴鐺送給曳月。

距離嬴祇殺了曳月。

距離他和希音決裂。

原來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了。

隻有眼前的曳月,像是從千年前的記憶裡走來。

他記得自己跟著希音的腳步而來,進入那片界中界。

記得他在過去的自己的身體裡,重新長大了一遍。

所有痛苦的,不堪的,悲傷的,負疚的,都重新經曆。

當然也記得,千年前他最後一次見到曳月的時候,將這枚鈴鐺彆在曳月的胸口。

他知道鈴鐺會讓曳月忘記,卻還是忍不住告訴曳月,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記得曳月那個疑惑警覺的眼神。

當鈴鐺響起,曳月忘記的時候,他甚至感到一陣空虛、孤獨。

希音是溫暖、溫柔的,像毫無黑暗的光。

一切陰暗都會被照亮。

他當然很喜歡希音。

但是,在希音麵前的時候,他也完全不敢攤開自己的全部。

他仍舊是孤獨的。

太陽是完美的,但太陽底下也不允許存在任何陰鬱、黑暗、悲傷。

可那些也是他啊。

是他無法扔掉的真實的自己和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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