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燁倚著沙發背,視線落在牆上的工筆畫上,語氣漫不經心的:“因為她今天作業沒做,他們課代表收不齊作業,很生氣,就和她打起來了,她力氣大,把課代表的牙齒打掉了五顆,老師就說要找家長。”
“她怕她媽知道了要趕她出家門,就報了我家的電話號碼,剛好被我接到了。他們老師問我問題,我當然是實話實說,直接把她親媽的電話給了老師,她親媽果然很生氣,用掃帚打了她一頓,把她趕出了家門。”
“她在街上討飯吃的時候,正巧又碰上了我,仗著跟我有過麵熟,非要我借錢給她買包子,我不同意,她就死活非要追著我,剛好,包子鋪離這裡近,我就過來找你幫忙了。”
……
他說了一大堆,故事組織散漫,前後邏輯魔幻,一聽就知道是瞎幾把胡扯的。
而且嗓音始終平淡,沒有絲毫起伏。
初願盯著他。
少年的目光正停在虛空,漆黑的眼睛裡倒映著燈光,就好像璀璨星火。
然後一垂眸,忽的一下全滅掉。
她沒忍住,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挪:“你不會要哭了吧?”
因為男生平靜的麵容和無波無瀾的語氣,這個問題顯得有些沒頭沒尾。
江行燁卻被問的怔了怔,抬了抬眸,瞳孔裡掠過幾分迷茫。
小姑娘正仰著頭看他,懷裡還抱袋栗子,眼睛因為圓鈍的形狀而顯得格外善良,小奶音也很軟:“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傷心,但是……但是我剝了很多栗子,你要嗎?”
“……”
麵前忽然多了一個木碗。
不大不小,很像小朋友用的那種防摔餐具。
隻不過碗上畫了幾隻色彩斑斕的魚,翻湧在雲層間,設計的很有藝術感。
就剛才聽故事的時間,她已經剝了小半碗栗子,一顆顆乖巧地盛在木碗裡,就這麼托舉到他麵前。
“這是在新光天地旁邊的那個栗子鋪買的,我跟你說,他們家的栗子是整個寧城最好吃的栗子,你摸摸看,現在還是熱的呢。”
初願誠心誠意地一直舉著,眼裡充滿了關切,“你吃嗎?”
男生遲疑地撿起一顆,塞進嘴裡。
“好吃嗎?”
“……還行。”
“那這些都給你。”小姑娘一下就笑起來了,眉眼彎彎的,把木碗放進他手裡,“我買了三斤呢!不夠的話,我再去給你拿。”
碗離開她之後,那雙手就露了出來,手指和掌心黑乎乎一片,是剝栗子時染上的砂石糖色。
20塊錢一斤的廉價板栗也因為這雙黑乎乎的手而顯得珍貴起來。
初願注意到他的目光,晃了晃手,毫不在意:“這個用水一衝就沒啦,很好洗的,要是沾上顏料什麼的,洗起來才麻煩的。”
“你知道嗎,我以前冬天學畫畫的時候,畫室那邊沒有熱水,就隻能用冷水洗手上的筆灰和顏料,那可實在太冷啦!我每次洗完之後,手指頭都凍的發紅。”
“後來,我就帶了一個熱水袋去畫室,每次洗手之前,先把熱水袋充電充好,然後洗完手,就迅速把手塞進熱水袋裡,又燙又舒服。我以前覺得,那就是我一天之中最快樂的時候了。”
男生吃完一顆板栗,靜靜地看著她:“學畫畫很辛苦嗎?”
“沒有什麼是容易的呀。”
初願彎著眉,聲音又輕又軟,“但是大家就總覺得,畫畫跳舞跑步什麼的,就很不需要腦子,藝術生啊體育生啊,肯定都是讀書讀不起來的人才去當的。可是說實話,對我來說,我覺得讀書要比畫畫簡單多了。”
江行燁微微挑了下眉,長睫毛蓋住大半隻眼睛,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兜裡的手機在這時忽然震動了一下,他點開來,是王易川給他發的短信。
“哥,這妹子我看一時半會兒是走不了了,人拉了張椅子擱這坐著呢,說是要等你出來為止。”
他嗤笑一聲。
“愛等就讓她等著。”
沒幾秒鐘,那邊就回了個OK的手勢。
“行嘞,那哥你好好談著,哥們兒絕不讓人打攪您談戀愛。”
後麵是一張樓樓抱抱親親的表情包。
江行燁懶得理會他,收了手機,撿了顆栗子繼續吃。
但栗子還沒丟進嘴裡呢,手肘又忽然被人拉住了。
剛才還在小板凳上好好坐著剝栗子的小姑娘忽然跳了起來,一副“天哪地底裡好像忽然冒出了獨角獸”的驚嚇模樣。
少年揚揚眉:“怎麼了?”
“好像是我爸爸回來了。”
初願眨眨眼,“我剛才好像聽見樓道裡的腳步聲了,你聽見了嗎?”
“……”
寂靜了一會兒。
——果然,虛掩的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甚至都不用辨彆腳步了,因為沒過一秒鐘,就有接電話的中年男聲清晰響起。
“我爸爸真的回來了!”
初願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連忙拉著男生的手肘往右邊的一個房間裡推。
“你先在這裡躲一下哦,等一下見機行事,總之,手機一定要關靜音但是彆忘了及時看支付寶!”
“砰!”的一聲。
房間門被直接關上。
而且情急之下,她的推力太大,江行燁一個沒反應過來,還被推倒在了床上。
而後不到兩秒鐘,小姑娘疑惑又鎮定的小奶音就在客廳裡響起:
“爸爸,你怎麼現在回來了?外麵冷嗎?晚飯吃過了嗎?晚上還要去醫院嗎?”
......問題多的簡直不能更心虛。
他看著床頭的那隻派大星布娃娃,感受著身下軟綿綿的蠶絲被——
心裡忽然有一種偷情而被迫躲藏的荒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