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以前, 江行燁一直生活在一個沒有缺憾的世界裡。
他的父親江行舟,房地產大亨的小兒子,繼承了家裡百分之八十的產業, 而且頗有經商頭腦,不僅沒實現“富不過三代”的警言, 反而還把家裡的生意經營的越發蒸蒸日上。
他的母親沈徽宜, 書香門第的出來的大家閨秀,性情溫柔, 家族裡隨便挑一個出來都是赫赫有名的學者,在政商兩道都很有關係。
而作為江沈兩家結合後唯一的孩子江行燁,從小就是錦衣玉食被捧著長大的。
江行舟是個好父親, 工作再忙,也會抽出時間來陪孩子,兒子從小到大的親子活動家長會, 他很少缺席。江行燁對射擊的喜愛和天賦,也是他手把手挖掘教導出來的。
沈徽宜也是個好母親,性格溫柔, 是標準的慈母。會親手給江行燁做早餐, 織毛衣,帶著他寫字, 教他鑒賞各種名畫古董,天南地北地旅遊。
而江行燁自己呢, 繼承了父母的良好基因, 打從生出來開始, 就沒有事情是做不成的。
五六歲時玩耍,玩成了附近一片區域的孩子王,好不威風。
後來上了小學,回回期末考雙百,見他沒吃早飯,老師們爭著要給他分包子,小姑娘們打著架搶著要和他一起演童話劇。
被體校選中之後,從市隊到省隊再到國家隊,一帆風順,教練一麵對他嚴厲,一麵又把他當成是心頭寶。他前途光明,後盾堅實,人生中最大的遺憾就是“今天想去吃蟹黃包但是那家店居然關門了”——這樣無關痛癢的瑣事。
直到十六歲,一切都他媽的崩了盤。
十六歲那年,母親被檢查出肝癌,父親出了軌,出軌對象還是他小時候常去的那家射擊館的一位女助教。
女助教帶著孕肚到醫院去跟他母親哭訴,氣死了他母親,母親去世的時候,他正在國外參加比賽,為了不乾擾他,直到第二天晚上帶著獎牌回家,他才被通知了這個消息。
而父親正和家裡的長輩們死倔著非要娶他那懷了孕的情人陸薑宜。
陸薑宜,年輕時據說是他父親的初戀,因為長輩阻撓而被迫分手,幾年之後在射擊館重逢,舊情難忘,從此來往不斷。
這件事情,母親很早就知道了,她和父親,早在自己初二那年就簽了離婚協議書,隻是因為他,兩個人才演戲一般地保持著表麵上的和睦。
而母親同意離婚的要求隻要一個:不管丈夫再結多少次婚,談多少女朋友,江行燁都必須是他唯一的孩子。
所以當她被診斷出癌症命不久矣,陸薑宜卻懷著孕來醫院探望她時,她才會這麼崩潰。
因為那位可憐又無辜的陸薑宜,是她大學支教時,出於同情一手從山溝溝裡帶出來的學生。
因為她丈夫所謂被長輩棒打了鴛鴦的初戀,就是踩著自己的肩膀,一步步攀上的豪門。
因為她的丈夫辜負了她的信任,而她卻再也護不住自己的兒子了。
後來是怎麼了呢。
或許是母親的死,總算是喚起了父親的一點愧疚,又或許是在他心裡,自己這個兒子還是有點分量的,他選擇讓陸薑宜打掉了肚子裡的孩子。
他說:“行燁,你什麼都不必管,家裡的事我們自己會處理好,你好好訓練,你放心,我的所有的東西,隻會留給你。”
江行燁隻覺得諷刺。
那天晚上,家裡燈火通明,姑姑、奶奶,還有外公外婆都在家,爭吵了一個晚上。
而他在射擊場裡呆了一夜。
第二天,他宣布了退役。
因為他發現,他再也拿不穩槍了。
他的第一發子彈,是父親手把手帶著他打出去的,他第一次中靶心,是在陸薑宜這個助教的幫助下。
他就是父親出軌最好的安全傘,甚至於父親和情人的來往,都是借著他的名頭在進行的。
而他的母親,也是因為想到他才徹底絕望,硬生生氣死在病床上。
他這把槍,打中的不是靶心,而是母親的心臟。
身為一個射擊運動員,眼睛可以看不清,手卻一定要穩。
可是他,再也拿不穩這把槍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往這麼多年的生活,究竟被人編織了多少謊言,澆了多少心痛的淚水。
就像阿甘正傳裡的那句台詞:
I was messed up for a long time.
——這些年我一塌糊塗。
……
一塌糊塗的燁寶結束和父親的談話回到房間時,已經是淩晨三點多。
自從退役之後,他的作息就無比混亂,幾點起床幾點睡覺,全憑自己的興趣愛好,仿佛壓根就沒把自己的身體健康放在心上過。
雖然今天是中午,但一中周末通常都還有補課,他洗完澡,一揉頭發,一邊拿出手機給教導主任隨意發了個假條:
“老師,我生了重病,明天請假。”
之所以給教導主任發,是因為他壓根兒就沒有記班主任的電話。
所以平時請假補交學費填寫資料,全是發給的教導主任,教導主任都快被他煩死了。
不過今天太晚,江行燁發完假條後,對方並沒有馬上回複,大概是已經睡了。
睡了更好,睡了就當對方已經同意了,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曠課一整天。
臨睡之前,男生又隨手點開微信看了看,然後視線就是一頓。
——未讀消息的聯係人裡,居然有個小初願。
淩晨兩點鐘的時候發的消息,是在他離開網吧之後。
發的消息裡還有好幾張圖片。
男生丟開毛巾,打開對話框。
小初願:你睡了嗎?
小初願:我剛剛忽然想起來,你之前要的畫我已經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