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的是時光怎麼就這樣過去, 回多少眸你也已經不在身後。
【一】
醒來的時候, 天才蒙蒙亮, 初槿眯了眯眼, 昨天晚上和堂妹通電話通太晚了, 今天卻不知道為什麼,怎麼也睡不著。
於是她爬起來, 循著混沌的光線走到窗前, 秋末的寒意,隔著玻璃窗也能清晰地感覺到。白茫茫一片霧氣。
她順著窗簾中間的那絲縫隙向外看去,模糊隻見一大團一大團綠色, 她也不知道那是植物還是什麼,隻覺得那綠色在白霧裡被柔化,邊緣隱隱透出霓虹一般好看的色彩,就像以前坐在窗口邊, 向外看去,一些葉子從樹尖嘩嘩落下來, 她看得入迷,甚至沒有注意身旁男生投過來帶著笑意的眼神,隻有那不斷下落的綠色,漫漫無儘地旋轉著。
思緒到此戛然而止, 因為她突然感覺到指尖傳來堅固的冷意, 那種感覺一直滲進心底, 切斷回憶的脈絡, 她才猛然驚醒。
“初槿, 你在寫什麼?”室友睜開眼,一副剛睡醒的樣子,靠在床頭,迷迷糊糊地問她。
寫什麼?初槿把目光轉到窗玻璃上,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在窗上無意識地劃著,以綠色為背景的玻璃上還有殘留的水跡,但什麼都看不清。
什麼都看不清。看不清那團綠色是什麼,看不清男生笑意裡藏著什麼,看不清那些因矜持怯意而錯過的另一種結局,初槿拉開窗簾,想笑,原來你真的就是一個傻子。
所以你唯一看清楚的,隻有那麼多日子過後,你依然會無意識地在玻璃窗上寫他的名字。
————張揚。張揚。張揚。
初槿轉過身,對迷惑的室友笑笑,那笑容甜而且真實,自然得連每一絲失望都恰到好處,“我也忘記了,什麼都看不清。”
包括你的名字,你的樣子,你的聲音,統統都,看不清了。
你不在那裡。
【二】
初槿第一次聽到張揚的名字的時候,還是在高一開學沒多久。
她記得是因為英語作業吧。有一道題目是寫和自己生日月份相同的五個同學的名字,都還是心思簡單的學生,作業又少,於是每節下課時間都可以在喧嘩的人群中聽到一兩個問生日月份的聲音。晚自修前丁末子興衝衝地擠過人群跑到她麵前,抱著作業大叫,“找到啦,加上你剛好五個誒!”
她那時隻顧著盯著女生手上作業本封麵的圖案看,在心底發出一個近似嘲笑的音階,“真醜啊。”與此同時,丁末子的聲音近乎同步地響起,“......叫張揚。”
前麵半句是什麼,她漏了聽,隻恍然覺得那個名字初接觸耳廓就變得格外清晰。
“張揚。”她輕聲念著,發音柔軟得近乎呢喃,像是有一種奇妙的引力,將感官和情緒聯係在一起,明明不是多麼好聽的名字,她卻突然感覺好像聽到了最美的字句。
當時她不明白,這麼巧妙的捕捉,到底注定了什麼。
初槿是典型的內向型女生。矮個,沒有劉海,露出光潔的額頭,笑的時候會忍不住低下頭,看上去就很羞澀。再加上溫吞的性格,總讓人覺得好欺負。
但張揚跟她完全相反。
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外向、開朗,朋友一大堆,每到下課就和夥伴們勾肩搭背去打球。
青春期的記憶裡,他背影修長,麵容帥氣,中午食堂排隊時,在人群裡顯得種鶴立雞群。
好多女生都喜歡他,女性緣甚至比江行燁還要好。
畢竟一個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天上星,隻能在遠處看看,知道不可能屬於自己,所以很少有人敢接近。
但一個卻是接地氣的陽光少年,談過戀愛也分過手,機會大的多的多的多。
可是初槿喜歡他,並不是因為他帥氣的麵容,也並非那張揚的性格和優越的球技。
而是他的背影和聲音。
張揚的座位就在她前麵。
晚讀課的時候,她捧著書,讀著讀著,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前座男生身上。
是夏季,他大概剛打完球,白色短袖貼在背上,卻很奇怪的沒有汗滲出來,越發顯得和那些體育課後滿身汗臭味的男生們不同。
初槿想著,視線慢慢向上移動,看見任修被陽光染成栗色的頭發。
有些吊兒郎當的樣子。
前方傳來他讀英語課文的聲音。
其實發音挺不標準的,但是嗓音又沉又緩,充滿磁性,一個單詞一個單詞蹦出來,連蹩腳的發音都莫名其妙染上了傑克蘇式的迷人味道。
她不由自主地忘記了自己還在背誦的課文,就這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後腦勺的頭發看。
然後下一秒,後腦勺忽然就變成了一張帥氣的臉。
“你在看什麼?”
男生眯著眼睛盯著她,表情很嚴肅。
初槿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擺手:“沒、沒有。”
臉頰卻已經緊張地變的通紅通紅。
“哈哈哈哈哈哈。”男生忽然笑起來,“初槿你怎麼那麼膽兒小啊,我就是詐你的嘛。”
什、什麼。
詐什麼?
女生迷茫地放下英語書。
——但大概就是從這裡開始,她和張揚的關係終於從“前後桌”變成了“好兄弟”。
【三】
夏季的空氣帶著慣有的燥熱感,滲進皮膚裡,更何況是這種好像要下雨的悶熱天氣,烏雲濃厚,讓人覺得不舒服,喘不過氣來。
學校卻偏偏要把籃球賽決賽定在今天。大概也覺得隻是班級友誼賽,不太重要罷了。
初槿被偷懶的體育委員委以重任,在籃球場上跑來跑去,又是送水又是送毛巾又是絞儘腦汁地想口號,一圈下來已經滿臉通紅,好像比球員還要辛苦。
中場休息的時候,她才算是告了一段落,喘著氣到場外的椅子上坐下,手上還拿著一瓶沒發出去的冰水。
“大忙人,終於舍得休息了。”男生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張揚坐到她身邊,充滿男性荷爾蒙的氣息襲來,本來已經有些熱的女生,頓時覺得更熱了。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好歹慌亂之中,初槿還是隨便找了一個話題。
籃球場另一邊才是球員的集中休息地,身為隊長居然撇下隊員獨享清閒,她大膽地開他玩笑:“未免太不負責任了吧。”
男生嘻嘻哈哈:“他們太鬨了。”
初槿想了想:“......說不定是被你傳染的。”
“嗯?”
“上課傳小紙條、下課打撲克,語文課上抄數學作業,被老師叫到辦公室還和老師頂嘴......反正你在哪裡,哪裡就是整個教室最最最吵的。”女生一樣一樣認真細數過來,最後補充似的總結。
大概是最近這段時間相處的比較好,張揚又大大咧咧說什麼都不會生氣的樣子,初槿漸漸就放開了話頭。
“那是因為......”男生打算解釋,說到一半卻突然停下來,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說起來,你對我觀察這麼仔細?”
空氣依舊燥熱,頭頂就是滿烏雲的天空,卻不知為什麼遲遲不下雨,像此刻初槿的心情,因為想不出什麼話來回答,連呼吸都覺得滯留,麵上漸漸浮現出驚慌失措的神情來。好在男生也覺得玩笑開得有點大了,立馬正色解圍。
“好了,其實我過來主要還是因為......”話忽然頓在這裡,他蹙蹙眉,伸手把女生手上的冰水拿過來。
初槿趕緊開口,表情不安,“是水不夠了嗎?”
說完,就要起身去買。
“不是。”男生抬手製止她的動作,順便把自己手上的礦泉水遞給她,聲音居然帶幾分責怪,“自己有胃病還不注意,不知道大幅度運動過後不能喝冰水嗎。”
女生怔住。
從來沒有和其他人說過自己有胃病,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外表善解人意的女生,內裡同樣也十分敏感,不想把自己的痛苦告訴彆人,覺得這樣就像變成了弱勢群體,顯得比可憐更可憐。
誰都不應該知道。
“還是會偶爾表現出來吧。”男生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似是而非地解釋了一句,卻又馬上語氣輕鬆轉移開話題,“好了,先走了,下半場要開始了。”
初槿還是站在原地沒動。
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
這時間,團團烏雲間突然開了一個口子,大抹亮光就這麼投射下來,落在男生遠去的背影上。就好像整個灰暗的背景裡,隻有他是清晰的。
又或者其實隻是在她眼裡,隻有他是清晰的。
偶爾確實會表現出來。
會偶爾臉色發白,會偶爾捂住胃的位置,會偶爾偷偷吃胃藥。但明明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卻不會注意的事,向來粗心大意的他卻注意了。為什麼?
開朗的少年,內向的少女。從不熟悉到熟悉時間花的不算長也不算短,卻又微妙得在心底泛起點點漣漪。
隻有在他麵前會變得活潑,會大膽地開玩笑,甚至偶爾刺他幾句。
他也隻有在她麵前會因為一部言情而感動的眼眶通紅。
為什麼?
——可能隻是因為不想在大家麵前丟麵子而她恰好又嘴比較嚴而已。
會在某個時間,因為某個動作某句話感覺到對方不同的溫情和關懷,一個眼神就能了解對方的意思,十足默契。
為什麼?
——也可能隻是對普通朋友的關心和天生感知敏銳。
表現出對同一本書同一部電影的喜歡並放棄自修時間和她在草稿本上聊天。
為什麼?
——可能本來就有這樣的喜好而且天生熱情不擅拒絕。
在她不開心時講笑話,無條件答應她許多要求,麵對她時笑容會忍不住擴大,對視時會不自在轉開目光,冬天也會借外套給她穿。
為什麼?
那道口子越來越大,光也越來越亮,耳邊還是喧鬨的加油聲,不遠處男生穿著球服,黑色發梢滑下一滴汗水。烏雲一點點散去,像是陰天就這麼突兀地來突兀地消失了。
整個世界都亮起來。
如果,你喜歡的人也恰好喜歡你。
這真是一件美好的想要流淚的事。
【四】
可是初槿忘記了。
這個世界上,不是隻有她一個人喜歡張揚。
就像電視劇裡的男女主角從來就不能好好在一起,現實生活中,愛情好像也必須要經曆一點磨難。
在她還沒確定張揚究竟喜歡不喜歡她之前,已經有彆的惡毒女配來告訴她,張揚不是她可以“覬覦”的。
開學不過半學期,她就被年級上有名的“女老大”給盯上了。
走在走廊上,會有人假裝不小心地往她身上潑墨水,放學之後,會有人把作業扔到她麵前讓她寫,嘻嘻哈哈地說給她換個發型卻把她的頭發剪得亂七八糟,在下雨天打電話讓她坐七八站公交車去送傘,最過分的一次,還假裝不小心地把滾燙的熱水灑在她身上。
......她不敢反抗,也沒有人敢幫她。
因為鄒鑫鈺的爸爸是教育局局長,媽媽是學校裡的副校長,鄒鑫鈺本人又和高年級的老大陸肖維他們玩的很好。
整個年級上,都沒有人敢惹她。
更彆說是初槿這樣的膽小鬼。
她甚至偷偷瞞著張揚,因為不想在對方心底留下一個“可憐蟲”的軟弱形象。
所以寧願自己忍著,也不敢和彆人訴苦。
終於有一次,她給她們送作業時,因為跑得太快,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去,終於被堂妹發現了端倪。
堂妹義憤填膺地就要告訴家長,但是被她阻止了。
初槿不知道該怎麼樣回答她困惑的“為什麼不反抗”的問題,自己又找不到解決的途徑。
隻能日複一日活在被霸淩的痛苦和得到喜歡的人一點回應的喜悅當中,惶惶不可終日。
直到有一天。
鄒鑫鈺一氣之下,喊了一幫人,把她拽進體育器材室裡,打算“教訓一下”她。
初槿雖然一直被人欺負,但這種實打實的動手卻是頭一回,她驚惶之下,隻能病急亂投醫地跟堂妹求助。
然後事情就開始變得一團糟。
堂妹不知道走什麼關係,找來了陸肖維,陸肖維阻止了鄒鑫鈺他們之後,第二天又跟張揚說漏了嘴。
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