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南銜一槍橫掃過去,靈器凝出的蛛絲倏地斷裂,那人“唔噗”一聲摔落在地,頭暈眼花地抬起頭來。</p>
……卻是乞伏昭?!</p>
徐南銜持槍的手一頓,反手將長槍負在腰後,蹙眉看著他,本想問“你怎麼在這兒”,但卻脫口而出一句。</p>
"你……你怎麼這副鬼樣子?"</p>
前幾日在懲戒堂見乞伏昭時,那張拂戾族過於深邃的容貌還算勉強順眼,可這才幾天過去,俊美的少年像是被人吸了精氣似的,整個人形如槁木,雙眸呆滯迷茫,呈現一種……</p>
徐南銜形容不上來,</p>
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p>
……呈現一種“明日即將開學、可休假前布置的功課半個字未動,隻靠最後一夜力挽狂瀾”般置於死地而後生的氣度。</p>
乞伏昭眼圈發黑,臉頰都凹陷下一塊,慢吞吞地爬起來,看起來搖搖晃晃的隨時都能暈過去,他頷首行禮:“見過兩位師兄——少君在嗎?”</p>
他懷中抱了一疊的書,方才被倒吊著差點晃吐時也沒舍得撒手。</p>
“蕭蕭在睡。”徐南銜思考祝由齋最近有沒有月考,怎麼好好一個人被逼成這樣了,“有什麼要事嗎?"</p>
乞伏昭一時拿不準該不該說。</p>
還未想好,四望齋就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p>
徐南銜疑惑一回頭,卻見一個墨藍人影直接撞入自己懷中,力道之大差點將他撞吐血。——這熟悉的架勢一看就知曉是夙寒聲。</p>
夙寒聲剛清醒,遍地尋不到徐南銜,還以為重生隻是一場荒唐大夢,此時感覺到徐南銜的體溫,終於徹底鬆下一口氣來。</p>
他病了太久,方才回光返照似的撲來已是用儘全力,鬆懈下來後差點跪下去。</p>
徐南銜一把扶住他,沒好氣道:“病剛好就亂跑,小命不要了?”</p>
夙寒聲小臉煞白,嘴唇乾得皸裂,卻還在強撐著奮力一笑:"師兄……師兄彆不管我。"徐南銜不明所以,見他虛弱成這樣,隻好先扶著人回去坐著。</p>
乞伏昭始終垂著腦袋站在那,見到夙寒聲也沒主動開口。見徐南銜抱著夙寒聲進了四望齋,他微一頷首,正要轉身先離開,擇日再來。</p>
莊靈修道:"不進來嗎?"</p>
乞伏昭一怔,回頭看去。</p>
莊靈修見他不動,又溫和地道:“還是……你先回去休息休息?”這孩子看著隨時都能厥過去。</p>
乞伏昭愣了半天,才趕忙搖搖頭,垂著頭跟莊靈修進去四望齋。</p>
夙寒聲已被徐南銜按在榻上半靠著軟枕,端來溫好的藥遞給他。</p>
那藥的方子是謝識之傳來的,味道極苦,徐南銜嗅著就眉頭緊皺,夙寒聲卻喝慣了,乖乖接過來一飲而儘。</p>
"謝謝師兄。"</p>
徐南銜若有所思地看他。</p>
總覺得夙寒聲好</p>
像上次落水後,性子就變了不少,不光比之前更乖更粘人,還時不時有種患得患失的畏懼,幾乎接近病態。</p>
回想起昨日夙寒聲險些勒死自己,以及病中那幾聲“師兄彆打我”,徐南銜乾咳一聲,儘量放輕聲音:"還難受嗎?要不要吃蜜餞?"</p>
夙寒聲一呆,大概從未感受過師兄春風化雨似的關懷,四肢酸軟卻還強撐著抓住徐南銜的手,慌張道:"師兄!發生什麼事了?蕭蕭是不是命不久矣了?!"</p>
徐南銜:"?"</p>
徐南銜臉都綠了。</p>
剛進來的莊靈修沒忍住笑出聲來,被徐南銜凶狠一瞪,隻好乾咳一聲,溫和道:"少君,您的朋友到了。"</p>
夙寒聲疑惑看去,這才注意到跟在後麵的乞伏昭。“有什麼事嗎?”</p>
乞伏昭垂著頭,道:"少君安,我在鴻寶齋尋到幾本書,同您上次問的似乎有些相關。"</p>
夙寒聲本來粘著徐南銜,聞言一呆:“當真?”</p>
“是。”</p>
夙寒聲不想這事兒讓徐南銜知曉,猶豫著看了下師兄。莊</p>
靈修善解人意:“不北,咱們繼續尋靈舟去吧。”</p>
徐南銜蹙眉,不太想走。他師弟和一個剛認識的拂戾族能有什麼私密事要說,還要避著自己?</p>
莊靈修見夙寒聲麵上為難,隻好強行將不情不願地徐南銜拽走了。</p>
兩人掩門出去後,乞伏昭才將懷裡抱著的幾本厚厚書遞上前去。</p>
夙寒聲大病初愈,眼尾懨懨,披著墨藍裾袍靠在軟枕上,蒼白麵容和遮光的黑色床幔相映,襯出一股區彆於豔色的病弱風情。</p>
乞伏昭遞書匆匆一瞥,又迅速垂下眼去。</p>
小少君這副皮囊,難怪有惡心的人對他說那些臟人耳朵的汙言穢語。當真該死。</p>
夙寒聲本以為那是拂戾族文字的書,可隨意一翻卻發現他字字都認識,抬頭看去。"這是你譯的?"</p>
乞伏昭點頭。</p>
夙寒聲眼眸都瞪大了。</p>
上次爭執時,他記得乞伏昭說譯一本書似乎需要一月時間,可如今手中厚厚五本書,竟全都譯出了?</p>
夙寒聲匪夷所思道:“我才</p>
睡了兩天,你便譯出五本?!”</p>
乞伏昭微怔,隱約聽說小少君入學禮那日似乎發了病,敢情一直昏睡到今日嗎?"不是不是。”乞伏昭忙道,“沒有那麼短。"</p>
夙寒聲還沒鬆口氣,就聽乞伏昭道:“少君已昏睡了六七日。”夙寒聲:"……"六七日也不怎麼長吧?!</p>
夙寒聲捧著沉甸甸的書,又看了看乞伏昭一副形如槁木的模樣,這才終於確定.…</p>
這隻小狼竟然真的隻為了自己隨口一句問,就不分晝夜地譯出這麼多書來?——前世他明明是隻欺師滅祖的凶獸。</p>
夙寒聲重生許久,今時今日終於明白,耳聞不如目見。他以為自己重活一世知曉所有人的結局,可並非事事都皆入他心中所想那般,非黑即白。</p>
乞伏昭戰戰兢兢活了這麼久,稍微一點善意幾乎連性命都奉出來,可見他心中還是迫切渴求善意。</p>
若前世也有人能給他哪怕半分暖意,他或許也不會瘋到欺師滅祖。"多謝你。"夙寒聲道。</p>
乞伏昭似乎沒聽過旁人真情實意地道謝,聞言頭垂得更低了,隱約瞧見耳尖似乎紅了。"不、不必,隻是舉手之勞。"</p>
夙寒聲讓乞伏昭坐在椅子上,垂著眸翻了翻書。</p>
乞伏昭見他懨懨垂著眼,似乎瞧得很吃力的樣子,微微湊上前,道:“拂戾族兩千年前叛道的聖物,似乎叫茫茫譜……"</p>
夙寒聲疑惑道:"茫茫譜?"</p>
乞伏昭乾咳一聲:“一些不懂或認不出的東西,拂戾族習慣用茫茫代替……”夙寒聲:"……"好奇特的習慣。</p>
乞伏昭繼續道:“‘茫茫譜’中記載著無數上古秘術符陣,他叛道後被天道抹殺,可一些禁術卻誤打誤撞流傳在拂戾族傳承中,您上次說的需要用到頭顱的禁術就有數十種。"</p>
夙寒聲翻書的手微頓。</p>
數十種?</p>
"其中一種最為陰邪的名喚「翁林道」——拂戾族語言為‘以命抵命’,隻要用陣法斬去人的頭顱,便能借去那人的命。若斬殺的人多了,甚至能長生不死。"</p>
夙寒聲沉吟不語。乞伏昭強撐著精神,道:“還有一種……”</p>
br />"先不說了。”夙寒聲看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你先回去休憩吧。"乞伏昭猶豫了下,才起身稱是。</p>
他熬鷹似的六七日不眠不休,此時腳下發飄,都走不成直道兒了,夙寒聲唯恐他出個什麼好歹,從裕健中拿出一堆靈石遞給他。</p>
乞伏昭恍恍惚惚地看他,似乎沒見過靈力如此濃鬱的靈石。</p>
夙寒聲道:"這是修煉用的靈石,你好好修養,今日多謝你了。"</p>
乞伏昭拿著靈石好一會,大概是累狠了,腦子已不再運轉,下意識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那……那我明日修養好,就開始為少君譯其他書。"</p>
夙寒聲:"……"</p>
這孩子腦子真軸。</p>
夙寒聲歪著頭,突然又抓了一把靈石給乞伏昭,小聲道:“那你把上次那兩句拂戾族罵人的話,譯出來唄。"</p>
乞伏昭:"……"</p>
哪怕乞伏昭此時有點神智不清了,還是一口拒絕。"那是不好的話,少君不要學。"</p>
夙寒聲:"……"</p>
夙寒聲瞪他:“你趕緊走!”</p>
乞伏昭腳下發飄地走了。</p>
夙寒聲翻了幾頁書就困倦得不行,沒忍住靠在軟枕上昏昏欲睡。</p>
睡得迷迷糊糊間總覺得似乎少了什麼東西,但他病得腦子像是漿糊,一時半會想不起來,隻能懨懨地閉眸。</p>
隻是睡了一覺醒來,無意識一翻身時,夙寒聲習慣地伸手將錦被往身上攏,突然手一僵。</p>
夙寒聲猛地睜眼坐起來,掙紮著沉重的身軀在床上四處尋找。半天沒找到,他趕忙道:"師兄!師兄啊!"</p>
徐南銜推門走進來:“什麼事?”</p>
夙寒聲病病歪歪,滿臉蒼白之色,懵然看他。"我的衣裳呢?你幫我收起來了嗎?"</p>
"什麼衣裳?""就、就兩件白色的,蓮紋素、素袍,我睡時穿在身上的。"</p>
他不敢說袈裟。</p>
徐南銜不明所以:“我把你從落梧齋接過來時,沒見著你身上穿什麼素袍,你燒傻啦</p>
?”</p>
夙寒聲:"???"</p>
怎、麼、可、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