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的夢中，仍舊有無數無頭鬼蜂擁而上。</p>
可夙寒聲始終記得徐南銜拎來的那盞燈——螢火似的燈並不算亮，卻將那暗處的無頭鬼驅逐得煙消雲散，再不敢靠近。</p>
一夜安眠。</p>
大大大</p>
翌日一早，晨鐘響起。</p>
狠狠吃了個教訓的夙寒聲不敢再陽奉陰違，極其聽話地白日去上善學齋上課，連個小差都沒敢走。</p>
明日便是祭天大典，午後隻有一節射藝課要上。</p>
夙寒聲身著獵裝，握著弓對準十丈外的靶子——昨日哭得太狠，眼圈紅腫半日都未消，看東西還有點影影綽綽。</p>
射藝課不能用靈力，十丈有些遠，要三箭中靶才算及格。</p>
夙寒聲微微眯著眼睛，手指勾著弓弦微微收緊。他已射出兩箭，還剩一箭，若再不中，這節課八成得不到分。</p>
烏百裡射藝極其出眾，遠遠瞧見夙寒聲的架勢，便隱隱搖了搖頭。姿勢不對，搭弦位置也不準。十有八九會脫靶…</p>
倏地，夙寒聲手指一鬆，束成高馬尾的墨發跟著一震，卷出半圈弧度。箭離弦，直直朝著前方破空射入。</p>
烏百裡瞳孔輕輕一顫。</p>
那箭直直朝著靶心而去，可即將刺穿時，一旁也在射箭的元潛的箭恰好脫靶，箭尾在半空旋轉，以一個極其刁鑽的架勢歪向夙寒聲的靶子。</p>
“鏘”的一聲脆響。元潛的箭竟然將夙寒聲即將中靶心的箭給撞歪，雙雙脫了靶。</p>
射藝課的山長摸著山羊須，道："元潛、夙寒聲</p>
，三箭皆脫靶，不及格。"夙寒聲： ".元潛： ".烏百裡：大氣運?</p>
夙寒聲長身玉立，一襲騎裝將纖瘦腰身掐得極細，他冷冷將長弓收起，默默磨了磨牙看向一旁麵有菜色的元潛。</p>
元潛大概也沒想到夙寒聲竟能如此倒黴，眼睛都不眯了，尷尬道：“失誤，純屬失誤。”</p>
沒拿到上課的第一分同師兄邀功，夙寒聲幾乎想咬元潛了。</p>
"少君息怒。”元潛乾咳一聲， "明日便是祭天大典，放學後上善學齋的學子要商討組隊之事，您要一起去嗎?"</p>
夙寒聲狐疑看他，懷疑此人又在哄騙自己。上次被這條蛇連蒙帶騙地喝酒賭博，就被副使一鍋端了，這回指不定有什麼幺蛾子呢。</p>
“是正事!"元潛豎起三指立誓，連眼睛都睜開了， “聞道秘境總共有十五層，三層至七層的靈獸築基期雖能對付，但孤身一人行動太過冒險，最好是組隊而行。"</p>
夙寒聲將長弓收起： “那十三層呢?”前世徐南銜便是隕落在十三層。</p>
元潛不懂他一個築基期為何要問十三層，但還是回答道： “十三層是元嬰、化神境的修士才可進入，哪</p>
怕是金丹誤入也會有隕落的風險。"</p>
夙寒聲若有所思。</p>
元潛見有門，笑眯眯道： "少君可要來?"</p>
夙寒聲雖然修為是築基期，但身負的伴生靈卻連烏百裡的箭都能擋下，定非尋常之物，若是能和少君一起組隊，此番曆練八成會輕鬆許多。</p>
夙寒聲瞪他： "不來，上次我喝酒搖骰子被叔父責罰，還沒……"話還沒說完，小少君突然一愣，眼眸倏地瞪圓。</p>
被叔父責罰.…</p>
崇玨罰了他抄兩遍佛經!</p>
夙寒聲終於想起這一茬，臉登時綠了，立刻將長弓一拋，拂袖就走。</p>
元潛接住長弓，和烏百裡麵麵相覷。這少君怎麼風風火火的，像是被狼攆了似的。</p>
大大大</p>
夙寒聲的確被“狼”攆了。那日崇玨似乎是說，要在祭天大典前將兩遍佛經交給他，夙寒聲前幾日白日上課、晚上又忙著跟</p>
蹤師兄，完全將抄佛經的事忘諸腦後。</p>
眼看著日落西沉，所留的時間已不多。</p>
夙寒聲匆匆衝回落梧齋，從裕鏈中翻出那本佛經來，趕緊鋪紙抄經。</p>
佛經晦澀難懂，目字各個繁瑣，夙寒聲看得眼花繚亂，字寫得跟狗啃的似的，但他已顧不得了。</p>
磕磕絆絆一遍佛經抄完，竟已過子時。</p>
夙寒聲雙眸本就不舒服，奮力抄了一整本，眼眶已酸澀一片，又被燭火照著，沒一會便開始不受控製往下掉眼淚。</p>
抄佛經本是靜心的，夙寒聲卻抄成了堵心。邊哭邊抄，恨不得死了算了。</p>
就在夙寒聲抄得恨不得摔筆時，一旁弟子印上的烏鵲微微一閃，似乎有人傳了道音過來。</p>
夙寒聲打了個哈欠，懨懨地點開烏鵲。</p>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p>
"莫要抄佛經了，睡吧。"</p>
夙寒聲一個激靈猛地蹦起來。崇玨?!</p>
夙寒聲瞪著那隻傳訊烏鵲，隻覺得匪夷所思。崇玨為何會突然給他傳信，而且還知道他不睡覺在抄佛經?</p>
這股被人窺探的不適感襲上心尖，夙寒聲打了個哆嗦後，趕緊就要回傳音。</p>
但他還摸不準如何單獨回音，又怕會誤打誤撞放到聽照壁上，隻能憋著一股氣瞪著那隻烏鵲，恨不得將它瞪出一個洞來。</p>
莫要抄佛經了..</p>
睡吧?</p>
"嗬。"</p>
夙寒聲冷笑一聲，竟敢小瞧他?</p>
少君當即也不困了，抹了抹眼淚重新抄起筆，開始奮筆疾書，抄它個昏天暗地，勢必要讓崇玨對他另眼相看。</p>
等到最後一筆落下，聞道學宮晨鐘幽幽響起。已是破曉。夙寒聲： "..…</p>
夙寒聲熬了一晚，腳下都已發飄，呆呆怔怔了半晌，又拿筆寫了幾個字後才意識到自己已抄完佛經，忙一蹦而起，將抄得一疊又一疊的紙整理好。</p>
雖然忙活一晚沒睡，但瞧著這一遝墨汁淋漓的字，夙寒聲心中莫名騰起一種滿足感來。</p>
"這也太厲害了!"夙寒聲捧著佛經，得意不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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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寒聲冷笑一聲，已經開始幻想他將佛經拍到崇玨麵前，那一向高高在上、眼眸冷淡的世尊讚賞地對他說： “我本還想著你抄不完兩遍經，原是我錯了，蕭蕭的確乖巧，再送你幾件衣裳吧。”</p>
想到這裡，夙寒聲樂得直蹬腳。</p>
隻是洗完臉後，小少君臉上水珠順著下頜不住往下落，他對著水鏡茫然半天，突然“啊!”了一聲，一頭把臉紮到水裡。</p>
果然是熬了一夜腦子開始不清晰了。</p>
他方才到底是發了什麼瘋，竟然想讓崇玨獎賞他衣裳?!要那破衣裳做什麼!</p>
他要的是崇玨那張常年波瀾不驚的臉見到抄好的兩遍佛經後，而露出愧疚、懊悔、後悔莫及的神這樣才足夠舒爽。</p>
情!</p>
夙寒聲臭著臉，哼哼唧唧換好衣裳出了門。</p>
★大大</p>
聞道祭就在聞道學宮十裡之外的深山大澤之中。</p>
秘境每一年一開，其中靈植、靈礦和凶獸、毒株每年都不相同，輪到什麼全看那屆學子的運氣。——據說有一年的學子進入的秘境中全是靈植靈礦，且一堆奇珍異寶沒有半隻靈獸守護；但有一回卻是靈物一小撮，凶獸倒是蚊子似的蜂擁而上。</p>
徐南銜帶著夙寒聲乘坐靈舟前去聞道祭天之處，剛落下便瞧見雷光轟然從地麵升入空中，而後炸開陣陣電閃雷鳴。</p>
夙寒聲抱著那遝佛經，被震得打起了些精神，迷茫道： “那是什麼?”</p>
"仙君雷劫。"徐南銜隨口為他解惑， "——是聞道學宮墨胎齋那些人搞出來慶祝聞道祭天的，每三刻鐘炸一回，今日會炸夠九九八十一道，美其名曰‘仙君雷劫’。"</p>
夙寒聲似懂非懂。</p>
聞道祭雖然是在深山大澤中，但彆年年卻不知哪來的神通，竟然在聞道祭下方的一處空地上開了一條坊市長街。</p>
十大學宮的學子穿著各自學宮的山服，行走在坊市中熱火朝天地買東西。</p>
夙寒聲踮著腳尖看了一眼，發現他們一瓶靈液竟然要一百靈石。尋常在坊市上十靈石就足夠買一大瓶了。</p>
"坊市上大多數都會溢價極高。”徐南銜叮囑他， “我們離學宮近，需要什麼晚上回齋舍再買，彆被坑了。"</p>
/>夙寒聲點點頭。</p>
徐南銜遠遠瞧見學齋的人，對夙寒聲指了個方向："前麵，順著台階上去，副掌院和世尊的靈芥便在那。"</p>
夙寒聲："好，師兄先去忙吧。"</p>
聞道祭如此多的人，也出不了什麼大事，徐南銜也沒太擔憂，撫了夙寒聲腦袋一下，握著長槍揚長而去。</p>
祭天大典午時開始，大多數學子提前到來，擇選聞道祭秘境中結伴而行的隊友，全都三五成群閒聊著。</p>
夙寒聲無心選隊友，一門心思隻想將佛經交給崇玨。</p>
順著徐南銜指的方向，小少君爬上台階，越往上走周遭人就越少，直到八十一層台階後，一座靈力四溢的靈芥出現在一棵合歡樹下。</p>
正是聞道學宮副掌院的靈芥。</p>
夙寒聲趕忙噔噔噔跑上前去。</p>
靈芥外守著一隻黑貓，遠遠瞧見夙寒聲，微微歪了歪腦袋， “喵”的一聲，任由夙寒聲進入靈芥結界中。</p>
夙寒聲剛進入靈芥，一股茶香撲麵而來。</p>
抬頭望去，就見一個眉眼柔和的男人正坐在首位泡茶，瞧見他進來後，微微一愣，臉上露出個溫柔又懷念的笑容來。</p>
"蕭蕭來了。"</p>
夙寒聲隱約猜到此人便是聞道學宮副掌院鄒持，乖順地頷首： “見過副掌院。”鄒持歎了口氣： "不愧是父子，蕭蕭和玄臨年輕時候長得真像。"夙寒聲眉頭輕輕一皺。他不喜歡旁人拿他和夙玄臨相提並論。</p>
一旁傳來輕微“咳”聲。</p>
夙寒聲循聲望去，就見一個身著白衣的少年端坐椅子上，如玉似的手指拈著瓷蓋輕輕撥動茶葉，一舉一動皆是說不出的雍容尊貴。</p>
………和一股同這張容貌有些違和的奇怪。</p>
明明是個少年人，眉眼和舉止卻帶著沉澱多年的老成和沉穩。鄒持這才意識到話不對，趕緊截住話頭，含笑著道： "蕭蕭坐吧。"</p>
夙寒聲回過神來，頷首坐在旁邊，視線疑惑地看向一旁坐著的少年。這人誰啊?五官好像有些熟悉，總覺得在哪裡見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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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寒聲“哦”了聲，也沒多想，很快就將視線移開，眼巴巴地問： “叔父呢?今日怎麼沒見到他?"</p>
鄒持隱晦地看了旁邊的白衣少年一眼，才道： "蕭蕭找世尊可是有急事?"</p>
“咳，沒。"夙寒聲不敢說是來拿著佛經打叔父臉的，乾巴巴道， “我就是……好幾日沒見叔父，我想他了。"</p>
白衣少年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p>
鄒持詫異看著他。想?小少君和世尊關係如此好嗎?</p>
"蕭蕭來得不巧。"鄒持道，“世尊……昨日已閉關修行，不過來了。”夙寒聲： "……"夙寒聲： "!!"</p>
夙寒聲人都傻了。</p>
"不、不過來了?!"</p>
作者有話要說：</p>
蕭蕭：不過來我佛經不是白抄了?!!【感謝支持，二更合一，有上次的補更，這章評論區掉落100個紅包哈，愛你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