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聲愣了一下。</p>
不是說來見聖物嗎?</p>
落淵龍何在?</p>
莊靈修傾身將額頭抵在苔蘚和石屑交織的山壁上，輕輕啟唇說了句什麼。</p>
倏地，狂掠不止的風和層層波浪像是被停滯了時間似的，保持著詭異的模樣僵在原地，連水麵鳥雀也停止飛行。</p>
山壁上突然睜開一雙詭異森寒的龍瞳，直勾勾盯著麵前的莊靈修，帶著迫人又邪嵬的威壓。</p>
夙寒聲呼吸微微頓住，這才後知後覺到.…南岸那連綿數十裡的山脈，竟然是整條落淵龍的身軀!</p>
落淵龍太過巨大，哪怕輕輕呼吸動作起伏都極其大，他似乎認出莊靈修，那雙好似醞釀著風暴的豎瞳倏地變得溫和，動作輕微又謹慎地和莊靈修額頭輕輕蹭了蹭。</p>
夙寒聲震驚消去後，見那龍正在蹭莊靈修的額頭，有些擔憂道： “師兄，你……</p>
沒事吧。”</p>
莊靈修伸手撫摸了下滿是濕噠噠苔蘚的龍，微笑著轉過頭來。</p>
"當然沒事，師兄能有什麼事，師兄好得很……"</p>
話音剛落，他光滑的額頭突然崩出一股血柱直接噴湧而出，血順著臉分成三四道簌簌滑落。夙寒聲： "……""師兄!"</p>
莊靈修被落淵龍蹭得額頭都破了皮，他像是沒事人一樣伸手擦了擦血，道： “蕭蕭，這是我兄長，莊靈戈。"</p>
夙寒聲微怔，詫異道： “兄長?”</p>
莊靈戈的龍瞳中瞧不出情緒，他似乎懶得動彈，隻是微微合眼算是打招呼。</p>
“嗯。”莊靈修抬高了手撫摸著莊靈戈溫順俯下的頭，淡淡道， “我們本是雙生子，但他天生便身負聖物，有長生不死的龍軀。"</p>
夙寒聲茫然道： “那他可以化為人形嗎?”</p>
"幼時可以。”莊靈修淡淡道， "但隨著修為越來越高，聖物之力也隨之越強，如今他已經兩年未能化為人形了。"</p>
夙寒聲倒吸一口涼氣。</p>
"不過這樣倒好。"</p>
莊靈修不是個意誌消沉的人，很快就彎著眼睛笑起來，道： “就算有歹人混入半青州想要帶走‘聖物’,恐怕使出通天之力也沒法子將這麼大一條龍偷偷摸摸搶走，也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吧。</p>
夙寒聲若有所思。</p>
鳳凰骨深受焚燒之苦，落淵龍被困於巨大的身軀不得自由，剔銀燈更是需要人的神魂才能續上燈油繼續燃燒。</p>
看來所有聖物都非恩賜，倒像是個枷鎖。</p>
莊靈修重新將夙寒聲推到莊靈戈麵前。</p>
落淵龍微微張開已被珊瑚和水草纏滿的嘴，倏地吐出一口龍息。</p>
聖物的身軀連血都能化為強行催動生機的禁術，龍息當即化為一縷縷的生機像是雲霧般縈繞夙寒聲周身，朝著他漏得像是篩子似的經脈中鑽去。</p>
龍息幾乎是立竿見影。</p>
夙寒聲疲憊不堪的身軀像是枯木逢春，之前無論怎麼凝聚靈力內府和經脈始終空蕩蕩的“竹籃打水”感也一掃而空。</p>
直到一口龍息悉數灌入經脈中</p>
，夙寒聲才宛如重新活過來般，深深吸了一口氣。莊靈修也鬆了口氣。</p>
確定生機補全後，夙寒聲第一反應就是摸自己的頭發，隨手一捋發現那雪發已重新變得烏黑，使勁一拽也不會一掉一大把了。</p>
膝蓋似乎也恢複如初，他試探著動了動腿，終於察覺到小腿的直覺，高高興興地從輪椅上蹦起來，道： “多謝師兄。”</p>
莊靈修道： "小事。"</p>
“多謝……”夙寒聲走過去，想對莊靈戈道謝卻又不知該稱呼什麼，猶豫了下，才試探著道，“兄長?”</p>
莊靈戈瞥他一眼，並未動作。</p>
莊靈修笑了笑，道： “他在說無事呢——來蕭蕭，彆怕，摸一摸也沒事。”</p>
夙寒聲還是頭一回見到龍，試探著伸出手去： “真可以嗎?”</p>
"自然。"</p>
夙寒聲小心翼翼將手探過去，有點擔心會像方才莊靈修那樣被撞得頭破血流，但好在莊靈戈懶得搭理他，閉著眸在那繼續享受波浪的</p>
衝刷。</p>
隻是在夙寒聲的手貼到龍身上後，就像是兩道奇怪的力量相互碰撞，砰的一聲衝出一道罡風，將夙寒聲撞得驟然往後倒飛出去。</p>
莊靈修嚇了一跳，趕緊飛快衝上前一把將他扶住。"蕭蕭?沒事吧?!"</p>
夙寒聲驚魂未定，站穩後搖搖頭： "沒有，就是被……"</p>
話還未說完，眼前突然通透了不少，好像一直遮擋著光的東西終於撤去，半青州的常年霧氣也跟著消散。</p>
陽光傾瀉而下。莊靈修愣了下，怔然回頭看去。</p>
原本連綿數十裡的“山脈”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披著破破爛爛青衣的少年躺在岸邊，半個身子都浸在水中，隨著波浪衝刷微微起伏。</p>
莊靈戈竟然變回了人形?!</p>
莊靈修呆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一向冷靜自持的人此時卻全然亂了方寸，近乎跌跌撞撞地奔過去。</p>
“兄長!”</p>
莊靈戈長大後一直被困在龍軀中，本和莊靈修是雙生子的他麵容卻僅僅隻有十七八歲，渾身癱軟連根手指都無法動。</p>
莊靈修雙手發抖地將莊靈戈抱起來，渾身都在</p>
戰栗。"兄長，兄長還認得我嗎?我是靈修!"</p>
莊靈戈的麵容幾乎和莊靈修彆無二致，隻是眼眸卻是金色的龍瞳。</p>
他伏在莊靈修肩上，因變成龍軀太久已不會行動、甚至連話都無法說，隻能睜著眼睛看著不遠處的夙寒聲。</p>
夙寒聲不太懂莊靈戈為何突然變成人形了，迷茫站在一旁看著。</p>
莊靈戈已經足足兩年沒有變成人形，半青州的人幾乎認為他再也無法變回來，此時乍一恢複，莊靈修難掩激動的情緒，扶著莊靈戈的臉急切問道： "還記得自己是誰嗎?我又是誰?"</p>
莊靈戈不看他，視線還在盯著夙寒聲。</p>
莊靈修愣了愣，忙朝夙寒聲一招手： “蕭蕭，蕭蕭來，我兄長似乎對你有反應!”</p>
上一次莊靈戈從維持了三個月的龍形化為人形後，足足呆滯三日才恢複混混沌沌的神智，這回恐怕會失神更久。</p>
不過上回莊靈戈是對所有人都沒有任何響應，眼神渙散失神，像是神魂出竅似的。現在卻是對夙寒聲有了反應。</p>
夙寒聲疑惑地走過來，單膝跪在鬆軟的沙子上，琥珀眼瞳對上莊靈戈冰冷的龍瞳，好似火驟然碰上水似的，令他下意識覺得不適。</p>
一向話癆的莊靈修此時不敢出聲，屏住呼吸等待莊靈戈的反應。</p>
莊靈戈眼睛似乎忘記了眨，酸澀得眼淚都從眼尾落下來，他看了夙寒聲半晌，突然輕輕啟唇。"鳥……崽子。"</p>
夙寒聲不明所以： “什麼?”</p>
莊靈修為他翻譯： “兄長說你是鳳凰。”夙寒聲： "……"睜著眼說瞎話呢，他明明說他是鳥崽子。</p>
莊靈修解釋道： “他在龍軀中待久了，思緒行事總會倒退成嬰孩，說話也隻會用最簡單的詞兒，過幾日就會好了。"</p>
夙寒聲半信半疑，但見莊靈戈眼中的確沒有嘲諷和厭惡，才放下心來，接受了此人喚自己“鳥崽子”。</p>
莊靈戈化為人形的動靜將莊屈和崇玨驚動，沒一會兩人便禦風破開雲霧而來。</p>
乍一瞧見光禿禿的南岸，莊屈愣神好一會，粗獷的臉上驟然浮現狂喜，猛地俯衝下來，砰的一聲砸到地上，差點把兩兄弟和“鳥崽子”撞得人仰馬翻。</p>
>“我兒!”虎背熊腰性格粗獷的莊掌教伸出雙手猛地將莊靈戈抱在懷裡，眼淚簌簌而落，哭天喊地道， "我兒終於化為人形了!老子這兩年吃齋念佛果真有用，那挨千刀的佛祖終於開眼了啊!"</p>
崇玨： “…</p>
當著佛修的麵說這話，合適嗎?</p>
莊靈戈像是隻傀儡娃娃似的被人搶著抱來抱去，滿臉無動於衷連絲毫反抗都沒有。</p>
莊屈拎小崽子似的將莊靈戈抱在臂彎間，發泄一通後情緒也徹底穩定下來，他瞥了一旁的夙寒聲，哼了聲。</p>
"行了，得了我兒的生機就趕緊回去吧，記得催促謝識之快馬加鞭將我的靈石礦給送回來，少—個子當心我揍你。”</p>
夙寒聲： "……"</p>
莊屈威脅完，又問莊靈修：“對了，你可注意到靈戈是怎麼恢複人形的?”</p>
莊靈修眼圈還紅著，他微微一笑，溫柔地扶著夙寒聲的肩膀，輕笑著說： “若我沒看錯的話，夙少君隻是輕輕碰了下‘龍軀’,兄長便恢複原狀了。"</p>
莊屈："???"</p>
莊屈眼睛都瞪圓了。這小孩竟然有如此神奇的能力嗎?</p>
糟了，剛才他還和崇玨胡咧咧了一堆如何揍小孩能讓他長記性的經驗，本來以為須彌山世尊不食人間煙火，必然不會真的將他的話放在心上。</p>
但他說了這</p>
麼多，崇玨竟然沒有喊一句停，喝茶都喝了兩三杯，似乎真的上了心。</p>
若是日後崇玨真的拿自己所說的法子來揍夙寒聲，那豈不是..莊屈猛地打了個哆嗦，臉都綠油油的。</p>
夙寒聲不懂到底是不是因為自己莊靈戈才恢複人形的，他剛要說什麼，突然察覺到莊靈修在自己肩上捏了一下，頓時意會，很乾脆地“學壞”了。</p>
他捂著唇乾咳一聲，委屈而膽怯地說： “我必定修書一封給謝長老，讓他將靈石礦送還到半青州，還了玄臨仙君的債，自此兩清了。"</p>
莊屈： "……"</p>
這這這可不能兩清啊!</p>
看著親爹一副急得要上火卻又礙於麵子不能主動開口留人的樣子，胳膊肘往外拐的莊靈修唇角一</p>
勾，心滿意足極了。</p>
/>該。</p>
崇玨冷冷看著莊靈修，手中佛珠“哢噠”一聲，幾乎被碾碎了似的重重撥動一顆。當著他的麵教壞夙寒聲..看來三十遍佛經還不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