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青州將回聞道學宮的靈舟準備好。夙寒聲剛睡了個回籠覺便被拽起來，呆呆地被莊靈修牽著往外走。</p>
"宮規雖然寫著曠課兩日扣除八分和戴束額，但這漏洞太大，咱們去鑽空子。"莊靈修做這事兒大概熟能生巧了，“從半青州回學宮估摸著需要三個時辰，我們即刻動身，半路若是無拖延也許還能堪堪趕上一節課。"</p>
夙寒聲迷茫道： "趕課?"“嗯，隻要你趕上最後一節課，就不算曠課兩日，懲戒堂定會從輕發落。”</p>
夙寒聲眼睛一亮： "不愧是師兄!"</p>
莊靈修謙虛頷首： “謬讚謬讚。”</p>
兩人走到半青州渡口，遠遠瞧見一座精致奢靡的畫舫停在岸邊，莊氏的修士正在熱火朝天地往上搬東西。</p>
夙寒聲疑惑道： "這是在搬什麼?"</p>
“哦，我兄長的東西。"莊靈修隨口道， "龍喜歡金銀珠寶和靈石礦，我爹準備了一大船，打算在聞道學宮重新為他做新洞府，鋪裡麵當毯子。"夙寒聲： "?"</p>
龍的習性竟然能影響到人形嗎?他身上的鳳凰骨可沒嚎著要飲醴泉，隻成天一門心思燒死他了事。</p>
今日水澤風浪有些大，畫舫停在岸邊不住搖晃。</p>
夙寒聲又回想起來時那吐得死去活來的慘狀，小臉緊皺拽住莊靈修的袖子，悶聲道： “畫舫是不是會比靈舟要穩一點?"</p>
"好像是吧，對我們來說如履平地啊。”莊靈修說著，又從袖子裡拿出個瓷瓶來，"這是我新找來的糖丸，據說對暈水有起效，且沒過期，來，含一粒?"</p>
夙寒聲忙搖頭： “先上船再說，萬一上次暈水隻是因我生機缺失呢。”莊靈修還要再哄哄他，不遠處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p>
明明是盛夏，莊靈戈卻披著厚厚的青色鶴氅緩步而來。</p>
聖物的威壓和化神境的氣勢被他收斂得一乾二淨，氣質穆如春風——夙寒聲懷疑莊靈修那虛假的溫和全都是跟他兄長學的。</p>
莊靈戈是真正的溫潤而澤，行為舉止同他胞弟截然不同，雍容又貴氣。唯一突兀的是那雙寒冷徹骨的金色龍瞳，硬生生將這股溫和帶出一種森寒的攻擊性</p>
。</p>
莊靈修道： "爹呢，沒來送你?"</p>
莊靈戈冰冷的龍瞳似乎總在若有若無地瞥著夙寒聲，道： "他說明日會去聞道學宮一趟。"</p>
莊靈修“哦”了聲，估摸了下時辰，吹了聲呼哨讓畫舫上的人將木梯放下來。莊靈戈的東西已裝得差不多，畫舫底部吃水比尋常要深，一看就知道裝了不少好東西。</p>
木梯輕緩而落。夙寒聲正要扶著木梯上去，卻被莊靈修輕輕一拽。</p>
夙寒聲不明所以，疑惑一回頭。</p>
崇玨不知何時來的，正站在不遠處，一襲素袍袈裟被水澤溫潤的風吹得微微翻飛，隱約可見裾袍上繡著的蓮花暗紋。</p>
……好似已看了許久。</p>
莊靈修趕緊行了個弟子禮： "見過世尊。"</p>
夙寒聲愣了下，雖然已下定決心不再和此人有牽扯，可看到那張熟悉的臉，一時半會還是無法做到無動於衷。</p>
他們不是同一個人。</p>
夙寒聲再次提醒自己。</p>
崇玨已被他親手丟在前世。</p>
夙寒聲默念三遍後，微微一抿唇，跟著莊靈修行禮。“世尊安好。”</p>
這聲“世尊”叫出來，崇玨撥動佛珠的手一頓，墨青眼睛漠然注視著夙寒聲。不讓免禮、也不言不語。</p>
四周一陣寧靜，隻有風聲時不時呼嘯而來。</p>
莊靈修大氣都不敢出，大概猜到這兩人鬨了彆扭，小心翼翼抬起頭想要打個哈哈圓場，視線一掃卻見崇玨默不作聲地化為一道雪霧瞬間消失在原地。</p>
……轉瞬便上了靈舫。</p>
一場短暫的“交鋒”,夙寒聲沒事兒人一樣，若無其事地直起身。</p>
莊靈修無可奈何，沒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也沒提方才的事，轉移話題道： "今晚去不去彆年年，順道去瞧一瞧弓。"</p>
夙寒聲模樣和尋常一般無二，眯著眼睛點頭： “行呀。”</p>
一旁始終默不作聲的莊靈戈突然道： “彆摸他腦袋，會長不高。”莊靈修手一頓。</p>
夙寒聲嚇了一跳，趕緊扒拉開莊靈修的爪子。雖然前世他及冠那年長高不少，但和崇玨一比….呸呸呸!</p>
/>夙寒聲撓了撓頭發，差點把幾根烏發薅下來，皺著眉悶悶不樂。怎麼什麼破事兒都能想到他?死了算了。</p>
“兄長。”莊靈修笑吟吟地湊到莊靈戈身邊，知道他最忌諱彆人說他個兒矮，微微彎著腰安慰他， "你隻是睡了太久，如今有蕭蕭在，長久保持人形後，很快就會長高。"</p>
莊靈戈“嗯”了聲，突然道： "蕭蕭。"</p>
夙寒聲一愣，疑惑看向莊靈戈。兩人有這麼熟嗎，怎麼突然喚他乳名?</p>
莊靈修也大致了解夙寒聲的脾性，看出他不想剛認識不到兩日的陌生人喚他乳名，趕緊打圓場。"咱們先上畫舫吧，還得回去趕最後一節課呢。"</p>
夙寒聲也沒多想，順著木階爬上畫舫。</p>
世尊的靈芥在畫舫頂樓，若是換了之前夙寒聲早就顛顛地跑上去玩了，如今卻是規規矩矩地跟著</p>
莊靈修到了第二層的中庭。</p>
畫舫比靈舟要寬敞許多，上方種植不少桂樹，金燦燦桂花香味撲鼻，枝頭還掛著一串串的五帝錢。</p>
頂樓之上。崇玨盤膝參禪，可靜心的佛珠始終無法撥動一顆。</p>
半刻鐘後，畫舫底部的符紋輕緩催動，一路乘風破浪行進水澤中，朝著聞道學宮的方向而去。</p>
頂樓靈芥的門敞開。卻無人會大大咧咧地衝進來了。</p>
畫舫並不算大，大乘期的崇玨就算神識不外放，也會被動感知周遭一切。</p>
莊氏堆在船艙中密密麻麻的金銀珠寶；靈芥樓閣上那隨隨便便就價值千金的玉雕；船頭破開雲霧的皎人燈，</p>
以及畫舫二樓躺在床上懨懨的夙寒聲……</p>
★★★</p>
夙寒聲上船之前還心懷希望，覺得來時暈水是因生機不全，如今他活蹦亂跳定然不會再被那勞什子的水打敗。</p>
可畫舫剛行片刻，他便不行了。</p>
胃中翻江倒海，但他實在沒吃多少東西，乾嘔著什麼都吐不出來，五臟六腑反倒陣陣痙攣，疼得他滿臉冷汗。</p>
莊靈修早就料到這一遭，皺著眉將瓷瓶中的靈藥捏出一粒。"蕭蕭乖，含一會就不難受了，嘶……"</p>
夙寒聲暈得死去活來，但力氣卻是大，奮力咬了口莊靈修的手指，眼</p>
淚簌簌而落，死活都不肯吃那古怪的藥。</p>
"不!我不要唔!"</p>
暈水根本沒有根治之法，那些破靈藥都是強烈刺激人的玩意兒。又辣又冰，索性還不如暈著。</p>
莊靈修想學著崇玨那次強行掐著下巴塞到口中去，但又怕被咬手，隻好苦口婆心地勸說。“回去得好幾個時辰，何苦硬挨著遭這個罪呢?”</p>
夙寒聲羽睫都被熱淚浸濕，死死咬著牙不肯鬆口。</p>
莊靈修恨不得打暈他強行將靈藥塞他嘴裡去——枉他在熊孩子群裡橫行霸道，見一個不懂事的就嚇哭一個，如今終於栽在夙寒聲身上。</p>
見夙寒聲幾乎要嘔血了，莊靈修眉頭緊皺，正在思考要不要去尋世尊來幫忙。這時，有人突然輕輕扣了扣門。</p>
莊靈修疑惑轉身看去。</p>
莊靈戈推門而入，不知在外麵聽了多久，他大概終於看不過去，緩步走到床邊將吐得奄奄一息的夙寒聲扶到臂彎間，金色龍瞳豎成一根細線，微一伸手。</p>
“喂藥不是這般喂的，給我。”</p>
莊靈修將藥遞過去，蹙眉道： "蕭蕭固執，來時就不肯吃藥，還是世尊……"吐得神智昏沉的夙寒聲似乎聽不得“世尊”這兩個字，當即撲上來要去打莊靈修。"不許提他………不許。"莊靈修忙哄他： "好好好，不說了，我呸呸呸。"</p>
莊靈戈扶住夙寒聲，比尋常人要尖利許多的指甲輕輕捏起一顆靈藥，襯著修長五指越發雪白。他瞧出來夙寒聲不喜自己喚乳名，溫聲地道： "夙寒聲，看我。"</p>
夙寒聲羽睫濕潤得宛如鴉羽，迷茫睜開眼，看到那靈藥立刻搖頭，墨發散亂地落在莊靈戈臂彎，散亂青衣上好似織成淩亂的蛛網。</p>
“不要……”</p>
莊靈戈卻並未像莊靈修慢吞吞地哄、也不像崇玨迫他強行吞咽，反而捏著靈丹放到自己唇邊，微張唇縫將那顆暈水的靈藥含在口中。</p>
夙寒聲一愣。</p>
莊靈戈又拿出一顆，淡淡對旁邊看的目瞪口呆的莊靈修道： “靈修，張嘴。”莊靈修忙張嘴將靈藥含在口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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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靈修表情都微微扭曲了，但察覺到夙寒聲在看他，忙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淡淡道： “很適口，不暈水的人吃了也覺得好吃，等會我就去買一大箱當糖丸啃。"</p>
夙寒聲： "...…</p>
莊靈戈拿出第三顆靈丹放到夙寒聲唇邊，龍瞳冰冷無情地注視著他，動作卻是溫柔至極的。</p>
夙寒聲呆怔許久，才張開唇縫將那顆靈藥叼到口中，壓到舌根。</p>
雖然這次靈藥的清涼幾乎將人腦袋給凍上，但起碼沒有上次那顆冰火兩重天的讓人難受，夙寒聲</p>
隻在含第一口時被震得閉著眼睛蹬了兩下腳。</p>
……卻沒有像上次那樣吵著鬨著要吐出來了。</p>
莊靈修覺得很是匪夷所思。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原來他兄長才是最會</p>
帶孩子的嗎?</p>
夙寒聲含著藥，五臟六腑終於一寸寸消停下來。他小心翼翼看了麵不改色的莊靈戈一眼，好半晌才小聲道： "多謝靈戈師兄。"</p>
畫舫頂樓。</p>
崇玨倏地睜開眼，指腹微微捏著兩顆佛珠相撞。"哢噠"一聲。</p>
★★★★</p>
畫舫極快，比預估的時間還要早了兩刻鐘到聞道學宮。</p>
夙寒聲一下了畫舫趕緊將舌根下的靈丹吐出來，下意識“嘶”了幾聲。</p>
但整個口腔都是清涼的，乍一吸氣像是啃了口冰似的，涼意從口中隨著那口氣灌入喉嚨和肺腑。滋味極其銷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