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聲早知道右眼已看不見了,不為所動道: “他教我符紋,我給他一隻眼睛,等價交換而已,沒什麼陷阱不陷阱的。"</p>
崇玨一怔。如今的孩子已不拿身軀當回事</p>
了嗎,為何能如此輕易地給出一隻眼睛?</p>
崇玨腕骨上的佛珠遽爾閃現一股冷厲佛光,他抬手招出一道結界把夙寒聲籠罩在內,眼神冰冷直直看向伴生樹主乾上的花朵。</p>
夙寒聲輕輕蹙眉,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你要做什麼?”</p>
崇玨道: “奪回你的眼睛。”</p>
夙寒聲匪夷所思地看著崇玨,全然無法理解。"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是說了是自願同他交換的嗎?"</p>
況且一樓船的學子世尊都能冷眼旁觀見死不救,如今隻是一隻眼睛,他竟然要主動插手世間之事嗎?</p>
“他在蠱惑你。”崇玨拂開他的手,漠然道, "就像當年……"借由拂戾族血脈,騙走三歲夙蕭蕭半身的天道氣運一樣。</p>
夙寒聲偏著頭看著鳳凰符紋將鳳凰骨火徹底碾碎在地麵上,隨後化為一道流光重新落在右手指腹上,微微閃著青色符紋。</p>
他道: “可我不疼了……”</p>
月光下, “幽曇”緩緩綻放。</p>
崇玨手一動,半空一把降魔杵倏地出現,但不知為何又像是無法顯形似的,悄無聲息消散半空。大乘期的世尊,就算不用降魔杵法器也能將爛柯譜誅殺。崇玨麵無表情,指尖凝出一道靈力,麵無表情看向乞伏殷所在的花朵中。</p>
"可我已經……不疼了。"</p>
夙寒聲又迷茫地重複一遍。</p>
他從始至終隻是不想再那麼疼而已,就算乞伏殷要的是他的命,他也會眼睛眨都不眨地拿出去交換。</p>
一</p>
隻眼睛,又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p>
為什麼崇玨不能理解他?</p>
前世是,現在更是。</p>
就算人生重來一次,他也隻是在新的臟泥中再次腐爛罷了。讓他瘋瘋癲癲活一次不好嗎?</p>
夙寒聲雙手按在透明的結界上,看著崇玨朝著乞伏殷而去,趕忙提醒道: “你不是不能插手三界之事嗎,住手……"</p>
大乘期的結界無法撼動,夙寒聲用儘全力去拍透明結界,聲音不知有沒有傳出去,隻能眼睜睜看著崇玨頭也不回,身形宛如煙霧倏地消散原地。</p>
"叔父……崇玨!"</p>
一朵花的世界中,堪比浩瀚星辰。</p>
崇玨麵如沉水進入乞伏殷幻境中,靈力幻化出一道凶悍法器,隨著他信步閒庭似的緩步而行,無數道靈力像是流光般從半空墜落,一寸寸落至四周,綻放出璀璨焰火。</p>
四周懸浮著的爛柯譜宛如被火焰燃燒,一陣漣漪震顫,轟然倒塌落至下方墨池中。</p>
"乞伏殷。"</p>
崇玨墨青眼眸古井無波,身體卻一層層溢出古怪的殺意,催生著體內骨鏈悄無聲息出現——卻仍然無法壓製他的煞氣。</p>
半個幻境被毀,乞伏殷終於從墨池中被逼出,皮笑肉不笑看著他。"你情我願的事,你也要強行插手嗎?"</p>
崇玨淡淡道: "將蕭蕭的眼睛還回來。"</p>
乞伏殷伸出兩指捏出一顆琥珀似的珠子,笑著道: "這顆嗎?"</p>
崇玨剛要動手,乞伏殷的手倏地一緊。"你若動手,我便直接捏碎。"</p>
崇玨動作一頓,漠然道: “他是你姐姐的孩子。”</p>
“更是害死我姐姐的罪魁禍首。"乞伏殷像是故意激怒崇玨似的,似笑非笑, "不過血緣當真奇特, '外甥肖舅’此言也非虛,我本以為蕭蕭性情隨他親爹,但沒想到……他竟瘋得同我如出一轍。"</p>
連眼睛都能輕飄飄拿出來做交換。饒是乞伏殷自詡瘋子,也被夙寒聲這一舉止給震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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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你再厭惡,蕭蕭也是我的血親。”乞伏殷將手中珠子往上一拋,輕飄飄接在掌心,笑吟吟道, “而你呢,一和他無血緣關係、二非義親師尊,隻是獨獨占了個‘摯友之子’便能管天管地嗎?"</p>
崇玨垂在袖中的手微微一顫,許久才低聲道: “將眼睛,還來。”</p>
"想要,自己來掌。"</p>
乞伏殷捏著珠子看了看,又懶洋洋道: “反正就算得到這顆珠子,我姐姐也不會活過來——你若瞻前顧後,怕出手受天道雷譴,那我便隨手丟掉咯。"</p>
崇玨眼瞳露出一抹冷厲,手猛地一動,方才被召喚出一半便消失的降魔杵陡然出現在掌心,被他緊緊握住。</p>
妄動的殺意伴隨著九九骨鏈,驟然隨風而舞。</p>
轟——一道道靈力從虛空傳來,震著籠罩夙寒聲的結界一陣漣漪激蕩。</p>
夙寒聲被困在大乘期的結界中無法逃出,索性盤膝坐在地上,盯著手腕上的佛珠發呆。這世的崇玨到底將他當成什麼?</p>
隻是摯友之子,也能讓他不顧身份、不惜插手三界事也要去為他要回那隻不值錢的眼</p>
睛嗎?樓船遇襲、聞道祭秘境……短短一月不到,崇玨待他無限製的縱容,理所應當化為可以管束他的資格。</p>
前世崇玨的禁錮,夙寒聲起碼還能享受魚水之歡,權當相互利用,可今世倒好,崇玨似乎真的將他當成摯友之子,又縱容又約束。</p>
夙寒聲枯坐半晌,心想: “要遠離他了。”</p>
因為前世的種種,他做不到單純對崇玨有尊長的依賴,也做不到將不染纖塵高高在上的世尊拽下神壇,同他一起爛在汙泥裡。</p>
要麼,讓崇玨離開聞道學宮,回去須彌雪山之巔繼續參禪念經,穩固佛心去;要麼自己打道回府,回去應煦宗那一方小天地繼續作天作地。互不相乾。</p>
夙寒聲看起來像是霜打的茄子,懨懨地垂著眸。</p>
明明嫌棄崇玨強行纏在他手上的破珠子,此時卻無意識地伸著手指去撥弄珠子,蔫蔫地在心中打腹稿,等人出來他就冷靜自持、像是個大人一樣和崇玨商議這事。</p>
隻是等了又等,夙寒聲都困得開始打哈欠了,崇玨仍然沒有動靜。夙寒聲心尖一顫,咬著手指隱約覺得驚慌。</p>
那爛柯譜看起來鬼點子挺多,</p>
符紋成堆連鳳凰骨火都能壓製。</p>
崇玨看著不太像是會打架的樣子,總覺得他同人交手八成也隻是盤膝坐在那一副寶相的對著彆人念經超度。</p>
夙寒聲手指都被咬出個牙印。不會打不過出事了吧?不對。</p>
崇玨都是大乘期了,哪裡會敗在一個隻會躲躲藏藏的爛柯譜手裡。夙寒聲思緒連篇,一會擔心一會又強行說服自己。</p>
夜半三更,不遠處的虛空終於有了一道蛛網似的裂紋,那朵沐浴在月光中已經徹底綻放的花朵卻像是失去生機似的,頃刻乾枯,簌簌化為乾花瓣從枝頭脫落。</p>
夙寒聲一愣,趕緊爬起來雙手扒著透明結界。</p>
很快,一襲素袍的崇玨重新從虛空出現,周身煙霧半晌才散去。</p>
夙寒聲見他平安無事,悄無聲息鬆了一口氣,但很快又繃緊臉,重重握拳捶了捶結界,示意放他出去。</p>
崇玨神色莫名蒼白,他冷淡抬手,結界陡然散去。</p>
夙寒聲一個踉蹌,險些摔下去.</p>
故作鎮定地站穩後,他乾咳一聲,冷聲說: “爛柯譜人呢?”</p>
崇玨緩步走上前,道: “閉眼。”夙寒聲不閉,還把眼瞪得滾圓。</p>
崇玨似乎不想和他多說話,麵無表情將手中一樣東西在夙寒聲眼眸上輕輕一拍。右眼再次傳來熟悉的疼痛,對著水鏡一瞧,琥珀瞳仁竟然重新回來了。</p>
夙寒聲一愣。</p>
崇玨竟然真的將“眼睛”從爛柯譜手中奪回來了?這樣應該算插手三界事,天道會有什麼懲罰嗎?</p>
夙寒聲眉頭緊緊皺起: “以後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了。”崇玨不言。</p>
夙寒聲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故意呲兒他: “你和我非親非故,為什麼總要管天管地,不讓我闖禍、不讓胡言亂語。現在倒好,我拿‘眼’換個東西你還得強行橫插一腳……"</p>
說到這兒,夙寒聲看著手中未散的符紋,心想,他算是白嫖了爛柯譜一個馴化鳳凰骨的符紋嗎?哎,還挺高興。</p>
不過又想起爛柯譜所說的什麼“血脈契約”,他若沒死,八成還得來找自己要眼睛。崇玨這遭可能白忙活了。</p>
崇玨冷漠看他一眼,轉身就要走。</p>
夙寒聲總覺得他有點不對,快步衝上去攔住他的去路。若是</p>
之前早就端著尊長架子訓自己了,今日怎麼一言不發。</p>
"你怎麼不說話呀,給我個……唔。"</p>
話還未說完,崇玨似乎終於支撐不住,高大的身形搖搖欲墜半晌,轟然朝著麵前的夙寒聲砸了下去。</p>
夙寒聲猝不及防, "唔噗"一聲被壓著差點摔到在地。好在伴生樹從地底鑽出,準確無誤地將兩人接住。</p>
夙寒聲掙紮著將崇玨抱住,茫然看著他。</p>
爛柯譜身受重傷,隻能欺負欺負夙寒聲這等小築基了。</p>
崇玨應該並未受傷,可麵容卻意外的蒼白如紙,雙眸緊閉,濃密羽睫微顫,冰冷俊美的眉眼間隱約有道紅痕一閃而逝。</p>
兩人貼得太近,夙寒聲隱約感覺那素袍袈裟之下好像有硫人的東西,下意識扒開崇玨的衣襟往裡一瞥。</p>
卻見那蒼白的鎖骨之下靠近心臟的位置….竟然有一道雪白骨鏈垂曳而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