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聲似夢非夢，怔然看著眼前的崇玨。</p>
哪怕穿著世尊的素白袈裟，也掩藏不住那獨屬於前世崇玨的惡性。</p>
崇玨已徹底放棄偽裝，手似有若無撫摸著夙寒聲的側臉，似笑非笑道： “我說過，無論你去哪裡，都彆妄想擺脫我。"</p>
前世十年相處，夙寒聲見過崇玨濫殺成性的惡、感受過他肆無忌憚的欲，將他的無限惡念摸得一清二楚。</p>
既然已被識破，崇玨便徹底沒了理由再偽裝成那勞什子的“體貼叔父”,反正夙寒聲早已知曉他是個什麼東西。</p>
束縛天生惡種的鎖鏈徹底繃斷，放出了一隻魔。</p>
崇玨直勾勾盯著夙寒聲，想要享受掌下人的驚恐、畏懼，最好是像方才被嚇到時那般掙紮著逃走，這樣自己就有理由，正大光明地將人束縛住。</p>
將他所依賴的所有人悉數殺死，這樣他就能像前世那樣隻依附自己這根浮木而活著。</p>
想到這裡，崇玨興奮得幾乎渾身戰栗。隻要找個理由……</p>
夙寒聲迷茫看他許久，又呢喃叫了聲： “崇玨?”</p>
這次回應他的不是“放肆”,而是崇玨懶洋洋的一聲： “嗯?”</p>
夙寒聲猛地反應過來，掙紮著起身，單薄身軀發著抖，似乎想要逃。</p>
崇玨冷眼旁觀，垂在袖中的手微微一捏，無數符紋宛如遊蛇般寒寒窣窣從他腳下爬上來，轉瞬就能將這隻不乖的鳥雀折斷翅膀，重新禁錮在漂亮精致的金籠中。</p>
候地。夙寒聲屈膝撲上前，幾乎狼狽地撞到崇玨懷中。</p>
崇玨掐訣的手猛地一僵。</p>
夙寒聲這一抱已不像是對待尊長時的束手束腳，也不像之前那般隻敢拽著叔父的衣襟，他直接將整個身體撲上去，雙臂死死勾住崇玨的脖子，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拚命用著力。</p>
崇玨愣住了，腳下的符紋頓在衣袍上，像是一時間失去了指引，不知去路。</p>
夙寒聲用儘全力抓住崇玨後背的衣裳，將臉埋進他的頸窩，崇玨下意識伸手將他纖瘦的腰身扣住，後知後覺到頸窩中已有熱淚浸透衣領。</p>
“崇玨……”</p>
淚水似乎重新凝成鎖鏈。</p>
崇玨手撫摸著少年的後背，方才的惡念已如潮水般飛快褪去，他撤開身姿態溫和</p>
地為夙寒聲擦眼淚，無奈地問： “哭什麼?”</p>
他不問倒還好，這話一出夙寒聲眼淚落得更凶了，抽噎著搖頭。“我……我不知道……”</p>
夙寒聲從始至終似乎都隻將重生當成虛幻的夢境來對待，他順著時光匆匆逆流而上，像是隻奪舍鬼般強占年少時的身軀，所做的行為看似是在拯救徐南銜，實則隻是在自私自利地滿足自己的私願罷了。</p>
如今徐南銜命數已改、戚簡意魂飛魄散，夙寒聲看著像是在享受好不容易得到的風平浪靜的生活，實則卻漫無目的。</p>
他仍然還停留在前世，對這場“夢境”沒有半分歸屬感。</p>
能活蹦亂跳沒心沒肺地活著，算是賺了；就算突然死去，也沒什麼不好，哪怕是下了地獄黃泉他都會顛顛地小跑上趕著先去。</p>
總歸是塵歸塵土歸土，他早該隕落天地間。</p>
可如今前世的崇玨突然出現，好似將那前世的錨突破時間洪流帶到今世，轟隆隆砸入水中，將他的神魂牢牢定在原地。</p>
天地之大，他不再是孤單一人。</p>
夙寒聲像要將重生以來所有的惶然無措、迷惘驚懼全都發泄出來，抱著崇玨幾乎是失聲痛哭，像是獨自奔波許久終於尋到依靠的孩子。</p>
崇玨將人橫放置腿上攏在懷裡，夙寒聲纖瘦的小腿垂下，寬大的衣袍籠罩，營造出狹窄卻令夙寒聲心生安全感的一隅小天地。</p>
……好似回到年少時，還是個矮墩的團子鑽進叔父的衣袍中翻江倒海的時候。</p>
蓮花暗紋裾袍下，符紋密密麻麻退去。</p>
*大★</p>
夙寒聲賴嘰嘰蜷縮在崇玨寬大衣袍中半晌，直到東方既白，渾渾噩噩的腦袋勉強清明了些。崇玨已經優哉遊哉躺在榻上閉眸養神了。</p>
夙寒聲眉頭皺得越來越緊，推了推他： “你是怎麼……回來的?剛才那幻境又是怎麼回事?我原本的叔父呢?"</p>
崇玨眼眸也不睜，懶懶道： “問題真多。”</p>
夙寒聲回想起崇玨為救自己那晚身上突兀出現的骨鏈，心中浮現不好的預感，趕忙道： “你……你把他奪舍了?!崇玨……崇玨!你到底是如何回來的!"</p>
崇玨終於睜開眼，墨青眼瞳帶著笑淡淡看著他： "怎麼，你擔心‘他</p>
'?"</p>
夙寒聲臉上淚痕還未乾，奮力踹了崇玨一腳： “回答我的問題!”</p>
崇玨輕飄飄扣住夙寒聲的腳踝，起身將人拽到身下，笑著道： “蕭蕭，你的每一句話我都不愛聽，要是不想疼，恐怕得勞煩你哄一哄我了。"</p>
夙寒聲看著此人又開始犯病了，登時恨不</p>
得將方才撲到他懷中哭得涕泗橫流的自己按水裡淹死，他奮力蹬在崇玨肩上。</p>
"哄個屁，你是三歲小孩嗎還要我哄你!趕緊將我放開。我告訴你，我大師兄修為滔天，此刻就在聞道學宮，你要是再敢像前世那樣待我，我就讓他……唔!"</p>
崇玨捏著夙寒聲的腳踝一用力，夙寒聲整條腿像是被抽了一記，當即疼得癱軟下去。"你……滾開!"</p>
“問他做什麼呢?”崇玨撫摸著夙寒聲疼出冷汗的額角，慢條斯理道， "他待你處處管教約束，你隻是隨意說了幾句話便拿藤條抽你，那等老古板的尊長有何可惦記的?"</p>
夙寒聲一愣。</p>
細細想來，其實崇玨這幾日的異樣尤其明顯，無論是慈悲為懷的佛修“殺蟲”,還是話語間種種古怪之處，似乎是從骨鏈出現時才有的。</p>
可他卻知道前段時日的事。</p>
"你真的……"夙寒聲的幾綹墨發濕漉漉地貼在臉側，襯得孱弱又茫然，他喃喃道， "奪舍了他?"</p>
崇玨前世和今生相差太大了，就算兩人同在一具軀殼中，他也無法將兩人視為同一個人。</p>
若是前世的崇玨真的跟隨他來到今世，以奪舍之術強占了這具身體，那他日後.…是不是就再也無法見到禪意清冷的叔父了?</p>
察覺到夙寒聲眼底的落魄和難過，崇玨呼吸一頓，突然伸手捂住夙寒聲的眼睛。</p>
眼前陡然陷入一陣黑暗中，隻有崇玨分辨不出情緒的聲音響起。"你在為他難過?"</p>
夙寒聲一愣，不知怎麼像是被戳中了痛處似的，掙紮著拂開崇玨的手。"不要你管。</p>
他暫時不知如何麵對崇玨，隻能拖著生疼的腿往床下爬，想要回落梧齋冷靜冷靜再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