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鳳凰花簇 “我害怕。”(2 / 2)

鳳凰骨[重生] 一叢音 20057 字 3個月前

“死而複生”的崇玨將夙寒聲扶穩,他並不知曉夙寒聲借由那破碎的玉玨已想到要孤身殉道,溫和地垂著眼將夙寒聲散亂的發拂到耳後,眉眼間帶著點不解的困惑。

“怎麼嚇成這樣?被靈力傷到了?”

夙寒聲凝起眉頭看了他好一會,突然抬手捏住崇玨的臉。

崇玨:“……”

崇玨脾氣好,也並不覺得生氣,任由他為所欲為,無奈地笑著道:“還真被嚇到了?彆怕,已經結束了。”

夙寒聲已經在九霄雲外轉悠了七八圈的三魂六魄終於回歸軀殼內,被崇玨還活著這根定海神針死死釘好,不再亂飄了。

他將手收回,臉上冷汗還未乾,衝著崇玨笑了下,沒事兒人一樣道:“真結束啦?”

剛才誤以為崇玨隕落的所有情緒全都被夙寒聲掩在皮囊下,沒有透露出一絲一毫。

“蘭虛白算了卦,說我是此番通天塔之事的轉機呢。”夙寒聲還在吹噓自己,“但我還沒出場,就這麼快結束啦。”

那看來他給自己算的大限將至的卦,八成也是假的。

夙寒聲很快就開心起來,衝著崇玨笑。

崇玨隻當他沒心沒肺說玩笑話,摸了下他的腦袋:“你繼續在此處,我先去……”

他剛要轉身,手卻被夙寒聲一把扣住。

崇玨一愣。

夙寒聲似乎用儘全身的力氣,死死抓住崇玨的手,半個身子都在壓抑不住地發著抖,看向他的眼神中也帶著不自覺的驚恐和畏懼。

崇玨蹙眉:“蕭蕭?”

夙寒聲這才如夢初醒,趕緊鬆開手,垂下眼簾:“哦哦哦,那你先忙,我不亂跑。”

崇玨正要再問,夙寒聲已經顛顛跑到莊靈修身邊,似乎有急事和他說著什麼。

崇玨隻好按下心中疑惑,動身去將陣法停下。

夙寒聲拍了拍臉,勉強打起精神來,心中總有塊石頭放不下。

蘭虛白的那句“轉機”始終讓他無法徹底安心,覺得事情不可能如此輕鬆地了結。

眼看著光柱消散,陣法停止。

一切重新歸為平靜。

夙寒聲的心還未放下來,視線匆匆一瞥。

卻見這巨大的通天塔,正在一寸寸的消散。

巨物緩緩塌陷的場景從遠處看極其緩慢,但實際上近處卻是山崩海嘯般的迅速,隻是一瞬間莊靈戈所在的方位便轟然塌下來,將那巨大的龍壓在廢墟之下。

震耳欲聾的聲音幾乎將耳膜震碎,夙寒聲整個人幾乎被震懵了,大聲道:“莊師兄!”

莊靈修疑惑看他:“什麼?”

不光是莊靈修,哪怕是崇玨和乞伏殷,都好像全然沒有看到頭頂沉沉塌陷的巨塔,依然自顧自忙自己的。

一塊巨石轟然砸到莊靈修身邊,碎屑幾乎將他的臉頰刮傷,但他卻像是沒事人一樣沒有絲毫反應,連眼皮都沒眨一下,還在擔憂地扶著夙寒聲。

“還真被嚇著啦?要不我帶你去找世尊?”

夙寒聲被震得五臟六腑都要翻個兒了,他不懂到底是自己所見為虛幻,還是通天塔所有人都進了幻境,隻能下意識先將離得最近的莊靈修往不遠處的缺口處推。

“通天塔要塌了,先出去。”

莊靈修不明所以。

在他的視線中,通天塔四周悄然無息,連方才崇玨和偽天道交手時震出的動靜也消停了,靜謐至極。

哪裡像是要塌陷的樣子?

但夙寒聲臉色煞白,不像是在說玩笑話,莊靈修當機立斷一把扣住夙寒聲的手:“走,你隨我一起。”

若通天塔塌陷,所有人中夙寒聲修為最弱,最需要人擔憂相護。

夙寒聲推開他的手,此時也顧不得其他,催動伴生樹的根須遍布偌大通天塔,飛快道:“你先去外麵看看通天塔是何模樣。”

他最擔憂的是,一旦這直衝雲霄的塔並非是從上而下塌陷,而是像鳳凰骨記憶中那樣傾斜著倒向舊符陵,那才是最糟的情況。

莊靈修眉間緊蹙,不再猶豫,轉身便從缺口離塔。

在夙寒聲眼中,四周已是亂石廢墟,根本無法看到崇玨在何處,他隻能循著記憶快步躲開亂石朝著莊靈戈的方向而去。

落淵龍若不能恢複人身,恐怕要被活埋在亂石中。

夙寒聲跌跌撞撞禦風,用法訣將周遭碎石擊碎,終於至莊靈戈身邊。

落淵龍巨大的身軀已被碎石掩埋大半,他懨懨睜開眼睛看了夙寒聲一眼,金瞳下意識想要闔上。

夙寒聲立刻抬手在灰撲撲的鱗片上拍了一巴掌:“彆睡!”

偽天道既然已經隕落,那他應該能將莊靈戈變回原狀。

夙寒聲幾乎使出吃奶的勁將所有靈力鋪天蓋地灌入落淵龍的軀殼中,但幾乎消耗殆儘靈力,莊靈戈依然沒有半分想要變回來的趨勢。

夙寒聲額頭上全是冷汗,腦海中閃現一個詭異的念頭,不著痕跡打了個哆嗦。

偽天道……並未徹底隕落嗎?

莊靈戈勉強睜著龍瞳,注視夙寒聲許久,突然口吐人言,慢吞吞的,一字一頓,費力極了。

“走,離開,這兒。”

夙寒聲死活都沒法子把莊靈戈變回來,手“啪”地一聲打在鱗片上,嗓音發著抖還在強裝鎮定:“我把你變回去不就走了嗎?催什麼?!”

莊靈戈:“……”

通天塔內所有人察覺到不對都能離開,除了半步不能動的莊靈戈。

夙寒聲的伴生樹已經遍布偌大通天塔中,終於尋到崇玨所在,根須立刻探出長成枯枝,一道傳音急急過去。

“崇玨快帶人離開通天塔,要塌啦!”

崇玨已將陣法關閉,剛尋到剔銀燈,看到周遭一陣風平浪靜,聽到夙寒聲這番話眉頭微微一蹙。

夙寒聲見他沉默,幾乎要把枯枝化成鞭子抽他:“愣著乾什麼?!快走啊!”

宮菡萏的燈油化魂助崇玨殺偽天道,此時已隻剩豆粒大小的燭火,身軀也化為了剔銀燈護住魂魄。

崇玨抬手將剔銀燈招到袖中,抬眸看向通天塔邊緣的陣法。

“晚了。”

***

莊靈修第一時間衝出通天塔,還未來得及去看外界是何模樣,卻見他剛才出來的缺口陡然升起一道詭異的結界,將偌大通天塔結結實實圍起。

想要再折返,卻被那道結界阻擋在外。

莊靈修隻能先禦風直衝數裡之外,回頭看去後,眸瞳遽爾一顫。

夙寒聲說得的對。

通天塔的確在塌陷,且已經開始微微往東方傾倒。

——那處,便是有萬千生靈的舊符陵和烏鵲陵。

莊靈修神色瞬間變了。

***

的確已經晚了。

偽天道布下通天塔內風平浪靜的幻境,便是打算將眾人全部困死在塔內。

陣法催動的刹那,幻境陡然消失,塔幾乎塌陷了大半,原本宮菡萏所在的位置依然被徹底掩埋。

夙寒聲差點沒忍住要罵人:“你不是把祂殺了嗎?!”

崇玨將落石擊成齏粉,低聲回道:“他軀殼的確已滅,許是在最後一刻用未散的念施展幻境,不過應該無法支撐一刻——我尋乞伏殷來破陣,等我。”

通天塔內無法用神識夙寒聲的根須遍布整個通天塔,隻是崇玨飛快搜尋偌大通天塔,卻始終不見乞伏殷的任何氣息。

夙寒聲都要急得掉眼淚了,靈力幾乎耗儘,隻能勉強將手縮回打算積攢下靈力再繼續,但手剛一抬起卻發現落淵龍龐大的身軀上,隱約浮現著古怪的符紋。

瞧著倒像是乞伏殷用心頭化成的來困住偽天道的符紋?

夙寒聲一愣。

隻剩最後一絲念,祂也在想著奪落淵龍的軀殼嗎?

夙寒聲眉頭緊皺,積攢靈力將那縷布滿符紋的念擊散。

可緊接著落淵龍龐大的身軀一閃,夙寒聲抬眸看去突然愣了下。

偽天道未散的那縷念竟然散成無數灰塵大小遍布落淵龍軀殼上,若不是乞伏殷的符紋附在其中,根本發覺不了祂仍在。

夙寒聲注視著那碎成齏粉仍然想著得到軀殼的偽天道,微微歪頭,琥珀眼瞳中卻不見絲毫殺意。

周遭的巨塔正在一寸寸地崩塌,好似三界末日將至,夙寒聲的心境卻莫名的平和。

他足尖一點躍上落淵龍的後背,順著那符紋緩慢走去,很快在一處碎石堆中看到了維係靈力的終點。

自從入了塔中便不見蹤跡的應見畫安安靜靜盤膝坐在那,渾身靈力被凝成細細一股,源源不斷被偽天道汲取。

偽天道的後招明明可以奪去應見畫的軀殼,但祂卻執拗得隻想要塑造獨屬於自己的軀殼。

夙寒聲輕輕吸了口氣,緩步上前單膝跪在應見畫身邊,琥珀的眼瞳像是灼燒般,一寸寸化為詭異的橙紅。

就像前世涅槃那般。

手指燃起火焰,夙寒聲朝著應見畫的眉心探去。

倏地,一隻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應見畫不知何時已睜開眼,渾身不住發著抖,勉強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

“蕭蕭……”

應見畫身體中不知何時被打下的天道禁製,內府正在不住衰竭,當祂汲取靈力徹底奪去落淵龍軀殼,便是應見畫生機耗儘,命運之時。

應見畫臉色慘白,艱難道:“你來這兒做什麼?”

夙寒聲怔然看著應見畫,嘴唇輕抖地道:“師兄,你、你要死了嗎?”

應見畫:“……”

“勉強還能再活一會。”應見畫再多叮囑的話,都被夙寒聲這輕飄飄一句破了氣氛,他懨懨道,“你去尋你爹來救我。”

但明眼人都知曉,就算仙君出手,恐怕也無法將他解救。

夙寒聲一把抓住應見畫的肩膀,喃喃道:“大師兄,不要……”

應見畫見不得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抬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正要說點話哄他趕緊走。

就聽夙寒聲道:“我和叔父的喜酒你還沒喝成呢!”

應見畫:“……”

應見畫意識已開始模糊了,聞言猛地清醒過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等會兒?你說誰和誰?”

要是這小兔崽子真的敢膽大包天覬覦世尊,那他死也不瞑目。

夙寒聲看著應見畫的怒火,不知怎麼突然哈哈大笑。

緊接著,一道橙紅的火焰轟然從他體內灼灼燒起。

應見畫臉色陡然變了。

“蕭蕭!我讓你走——!”

夙寒聲才不聽,他像是拿到了什麼令牌似的,眉頭輕輕一挑。

每個人都想著讓他走。

“我是轉機,我才不走。”

看到夙寒聲身上的鳳凰骨火,應見畫又氣又急,但也無法阻止,隻能心中想著還好隻是催動鳳凰骨火,熄滅後仔細修養便沒什麼大礙。

不過很快,應見畫的心就徹底放不下來了。

因為不光是應見畫周遭,遍布整個通天塔的根須也一同跟著灼灼燃燒,隻是頃刻間遍地便已全是橙紅的鳳凰火。

這根本不是尋常的鳳凰骨火,竟是鳳凰骨涅槃?

四散的偽天道神念遭遇火焰焚燒,陡然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宛如鬼泣。

應見畫身上的禁製轟然破碎,他已徹底恢複自由,掙紮著想要撲上來。

“夙寒聲!”

夙寒聲和伴生樹一齊燒出璀璨的火焰,應見畫想要靠近阻止,但涅槃火連偽天道都能焚燒,更何況隻是血肉之軀。

應見畫手幾乎被燒成齏粉,卻不管不顧想要撲上來。

下一瞬,一隻手猛地將他拽回。

隨著白衣翻飛,崇玨終於到來,邁過鳳凰火焰終於將夙寒聲擁入懷中。

夙寒聲渾渾噩噩的,此番涅槃好像和前世不太一樣,他仔細想了想,懂了。

前世是涅槃重生,今世就是純屬隕落唄。

耳畔一陣靜謐,連火焰灼燒的聲音都已聽不到了,直到一股熟悉的氣息縈繞鼻間,夙寒聲茫然無措的心陡然落在實地。

他一把抱住崇玨,渾身發軟地不住往下滑,口中喃喃道:“看來以身殉道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殉的。”

就像他,催動鳳凰骨後,卻又因崇玨後悔了。

崇玨似乎笑了,他攏著夙寒聲的肩膀,像是哄孩子般,輕聲道:“睡一覺就好了。”

夙寒聲渾身生機隨著鳳凰骨火灼燒而在一點點消散,烏發也頃刻間變得雪白,他感覺到越來越困倦,聲音也跟著越來越低。

“我不會……要死了吧?”

崇玨周身縈繞著破碎成無數片的玉玨,語調依然和尋常那般溫和輕柔。

“不會的。”

“那就好。”

佛修不會說謊,夙寒聲得了這句承諾,終於任由自己跌入黑暗中,留下最後一句細弱的:

“我害怕。”

前世他消耗生機想要逃離墮落汙泥中的人生,今世終於對這個世間有了點留戀。

有了牽掛,終於知道怕了。

枯枝上遍布橙紅的鳳凰火,生機源源不斷溢出,那乾枯了兩輩子的伴生樹枝陡然冒出一簇簇嫩綠的枝芽。

隻是片刻,鳳凰花樹鬱鬱蔥蔥遮天蔽日。

伴隨著一道清風而來,爭先恐後長出豔麗的鳳凰花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