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霽寧沒想到這還真的有用, 見馬車停下後立刻奔到車旁, 伸手直接去撩京淵的車簾, 問他道:“京淵哥哥, 方才我叫你你怎麼不停車呀?”
京淵坐在馬車裡, 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在蕭霽寧掀開車簾時側身淡淡地朝他瞥去,而他這一抬眸,就直直撞進了少年凝望著他的明澈雙目裡。
在大殿之上, 他看到的就是這一雙眼睛, 這雙他看了數年, 每次見時卻還是忍不住在心裡欣賞的秋水無塵杏子眼——那時的蕭霽寧也是這樣癡癡地望著他, 他看到少年嘴唇顫了顫, 而後緊緊抿起,是一副有些茫然又有些怔忡的模樣。
莫名地, 在那一刹他也來不及思考,隻是下意識地收了力道,沒用腰間的劍劃開二皇子的喉嚨。
但京淵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那樣做。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他腦海中有無數個答案, 譬如他不想讓那雙乾淨的眼睛印入血跡;譬如他不想當著百官的麵殺了新帝, 致使日後可能會有閒言出現;又譬如將二皇子留下,逼他從那個位置上退下才是對他最好的折磨……他也不是沒有聽到蕭霽寧喊他, 隻是蕭霽寧的聲音會叫他心煩意亂, 他不讓馬車停下隻是不想讓蕭霽寧追上來打散他的思緒。
然而京淵也無比清楚, 這些全部都是借口。
不然他就不會在蕭霽寧喊他“京淵哥哥”時還是讓車夫停下了馬車。
今日是寒冬中難得的一個晴朗日, 馬車外的世界明亮而溫暖,蕭霽寧就站在那一片融融的暖光下,與馬車內不見光的他對視而望。
在這一刻,京淵忽然發現在心底,他自己其實是知道答案的——他隻是在害怕,他害怕當著蕭霽寧的麵殺了二皇子,因為會讓蕭霽寧難過,會讓蕭霽寧對他心懷芥蒂,甚至可能會讓他們關係從此走入一個不可回頭的死胡同。
可這個答案太過荒唐,和他聽到蕭霽寧的聲音會心煩意亂,和他會對二皇子手下留情,甚至在蕭霽寧還小的就一直護著他一樣荒謬,不管他用什麼理由去辯解,都無法改變這麼多年,他始終在做荒唐事的事實。
“殿下。”京淵開口,聲音有些低啞,“你叫住微臣有什麼事嗎?”
蕭霽寧掀開車簾看見京淵時,發現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上去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的模樣有些惴惴,小心問道:“京……淵哥哥還沒吃飯吧,我請你吃個午飯?”
京淵聽著蕭霽寧一連叫了他三聲“京淵哥哥”,這是蕭霽寧在小時候要倚靠纏伴在他身邊存活小心翼翼討好他時的稱謂,長大了後的蕭霽寧不再這樣喊他,因為這個稱呼是示弱表現。
可是蕭霽寧太狡猾了,明明他一示弱,他就會忍不住心軟,可他還是要這樣喊他。
京淵閉眼搖了搖頭嗤笑一聲,再次睜眼後就抬手撩起了車簾門,邀蕭霽寧上馬車來:“殿下想去哪吃?”
蕭霽寧見京淵搖頭時還以為他不願意呢,沒想到最後京淵竟然同意了。
於是蕭霽寧躍上馬車,走到車內坐在京淵身邊,和他道:“那就是一品樓吧。”
這會兒的車夫倒是肯聽蕭霽寧的話了,不等京淵吩咐,在蕭霽寧話音落下後就駕車朝一品樓駛去。
到了一品樓,也許是見京淵笑了,蕭霽寧不再喊他京淵哥哥了,而是直接問他:“京將軍,你想吃些什麼菜?”
京淵唇角含著淡笑,神色平靜,似乎方才他漠然沉默的從未出現過一般,開口道:“殿下點你喜歡的菜就好。”
蕭霽寧也不算特彆挑食,聞言就點了幾樣一品樓的招牌菜。
他們兩人都是一品樓的大客戶,菜上來的很快,蕭霽寧等京淵吃了點飯,看著他心情似乎還算可以之後,才出聲道:“……京將軍?”
京淵挑了挑眉梢,頭也沒抬,隻是屈指敲了敲自己的碗壁:“微臣已經吃了殿下的東西了,殿下想問什麼,儘管問吧。”
蕭霽寧其實是想問京淵為什麼早朝在金龍殿上沒有殺了他二皇兄,隻是話道嘴巴了,蕭霽寧又覺得這樣直白地問不太好,於是他換了個問題:“京將軍,京中傳言前幾日的宮宴上,你殺了徐老將軍,那徐老將軍真是你殺的嗎?”
這個問題倒是讓京淵停住了筷子,抬眸看向,不答反問蕭霽寧道:“殿下為何問起微臣這件事?”
“因為我覺得你不會殺徐老將軍。”蕭霽寧如實道。
他是真的覺得京淵不會殺徐君悔,因為這完全沒必要——二皇子一旦登基,他才是那個最容不下徐君悔的人,遲早他是要出去徐君悔了。
“我沒殺他。”京淵也道,“我隻是打掉了他手裡的劍。”
蕭霽寧蹙眉問他:“那二皇兄……就沒讓你動手嗎?”
京淵回答他道:“讓了,但我沒動手。”
那日宮宴他雖然也在,但殺人的不是他。
二皇子給徐君悔準備的是烈酒,還在裡頭加了點“東西”,於是酒過三巡,徐君悔便有些醉了。他確實拿起了劍,劍尖也的確指向了二皇子,但他隻是揮舞了幾下發泄心中的不滿,還說些了不敬的話,絕沒有行刺新帝的意思。
而京淵身為驃騎大將軍,就要護衛皇帝的安全,徐君悔殿中揮劍,他打掉徐君悔的劍是職責所在。偏偏劍落地之後,二皇子便以徐君悔要行刺皇帝之名讓護衛將其扣住,親手殺了徐君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