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客棧後,趙白魚特地帶若善繞了一圈,在去房間的路上,他特地多問一句:“你那個情郎原先是在哪個軍隊?”
若善:“他說他是在西北戰神臨安郡王帶的鄜延軍之下的蕃兵隊伍,折家軍,是其中一支甲胄騎兵裡的騎兵。”
這麼巧?
趙白魚看向霍驚堂。
霍驚堂:“能當甲胄騎兵說明的確驍勇善戰,應該上過戰場,立過不少軍功。”
若善連連點頭。
趙白魚:“聽你的描述他也有十年軍齡,應該能上大景戶籍,分到薄田和些許資產。”
若善:“桑吉哥說他已是熟戶,隻是得走程序,沒個一年半載可能下不來。”
“我擔保他很快能拿到熟戶戶籍。”趙白魚笑了,問她:“我要是令你今晚便和你的情郎成親,你願不願意?”
若善愣住:“上頭的大人們會把我們都抓去砍頭的……”
趙白魚:“我要是操心這個還用問你願不願意今晚成親?你就說同不同意,要是同意立刻找個跑腿的通知你爹娘和你的情郎,趕緊操辦。”
若善羞得滿臉通紅,點點頭。
“那行,先和我去趟尼姑庵。
***
客棧外被一群官兵包圍,普通人被嚇得四下逃躥,一瞬間從門庭若市變成門可羅雀,連老板和夥計都找個角落躲了起來。
愕達木帶著幾個得力下屬闖進客棧後院,站在庭院中間,也不管趙白魚他們究竟住哪個房間便揮手道:“把人全都給我揪出來!”
下屬得令,一一踹開房門,裡頭被揪出的人開始還罵著有沒有王法,瞧見外頭一身戎裝的愕達木和官兵霎時噤若寒蟬。
其中一個下屬走到正中間的屋子準備踹門時,門忽然從裡頭打開,走出個氣度不凡的男人,隻瞥來一個眼神便叫他準備叫囂嗬斥的話語統統堵在喉嚨口,渾身泛起寒意,像是行走於大漠荒野被群狼盯上,也像是兩軍交戰遇到那凶蠻的大夏人屠,以至於他訥訥半天不敢言。
霍驚堂收回目光向前走,本是找茬的跟在他身後反倒像是他的跟班。
“你找什麼人?”
愕達木狐疑地看他,之前的打手趕緊上前說:“不是之前和小的對話那位,但觀他樣貌不凡,器宇軒昂,應該就是馬車裡的另一個,也是同夥。”
霍驚堂揣著手,垂著眸,神色懨懨地問:“說吧,大晚上擾人清夢是為何?抓人還是胡作非為?這院裡住的都是掙口飯吃的行腳商人,少為難他們。”
愕達木聞言倒是笑了,“你這人挺有意思,自身難保還擔心彆人?我問你,那小尼姑是不是叫你們藏屋裡了?”
霍驚堂:“什麼小尼姑?我這不是庵堂寺廟,既沒有幫人剃度出家的工具,也沒有收留尼姑和尚的興趣。”
愕達木使了個眼色,便有人衝進霍驚堂那屋裡搜索,但是剛跨進門檻便聽霍驚堂說道:“屋裡多少東西我一清二楚,就按西北蕃族的規矩來,少一樣便斷你身上一樣東西,看大人外型樣貌也是蕃族人,應當懂規矩。”
那搜屋的人聞言一僵,其實沒少乾過入室搜尋的事兒,順手牽羊更是理所當然,尤其這種外地來的肥羊,有錢無權無人,被人順走值錢的東西也不敢吭聲。
未成想竟不是個善茬。
愕達木負手,繞著霍驚堂轉兩圈:“原來不是個愣頭青,那你應該知道涇州是誰的地盤。”
霍驚堂似笑非笑:“愕克善鼎鼎大名,我自然如雷貫耳,餘下的……倒有幾個名將聲名不錯,前陣子以一萬將士死戰大夏十萬兵馬的寧安寨守將和天都寨守將就不錯,名冠西北。嘶——我記得天都寨守將是叫愕丹?人稱鐵壁將軍,聽說是愕克善元帥的兒子,確實虎父無犬子。”
愕達木臉色陰沉許多,冷冷地瞪視霍驚堂。
他身後的打手心領神會地嗬斥:“誇你兩句你還喘上了?那愕丹隻是愕元帥的外甥,什麼鐵壁將軍?棄城而逃的狗熊,徒有虛名罷了!”
愕達木猛地回頭瞪了眼打手,後者意識到說錯話,迅速低頭退下。
霍驚堂:“不是愕元帥之子?”
愕達木:“為什麼這麼說?難道出了涇州,其他人都以為愕丹是愕元帥之子?”
霍驚堂做出猶豫的表情,似乎意識到情況不對便打個哈哈說:“許是我誤會了。”
愕達木自然不信他這話,但也不會自取其辱細問,隻是信了幾分,心頭陰霾更深,便更恨愕丹。
此時搜屋的人跑出來稟報:“大人,沒搜到人。”
愕達木:“你同夥把那小尼姑藏哪了?”
霍驚堂:“我也實話告訴你,我確實沒見過什麼小尼姑。”
“不說實話?行,隨我走趟衙門。這事兒我還就告官了,我人證多得是!”愕達木揮手:“帶走!”
霍驚堂身影一晃便出現在愕達木身後,大步朝前:“走吧。”
愕達木愕然心驚,迅速轉身,倒起了幾分防備,說來他身手也不弱,剛才那一下根本沒摸清對方的武功路數,要是有心想取他項上頭顱豈不如囊中取物?
他連忙揮手:“你們都擋我前頭,給我盯死他。多留幾個人在這兒看著,等他同夥回來立刻拿下!”
***
天色已晚,涇州知府衙門還是亮起火把,開了公堂,兩道都是睡眼惺忪的衙役,堂上的蒙天縱悄悄打了個哈欠便敲起驚堂木問:“堂下何人,狀告什麼?”
愕達木上前將前因後果說明白,蒙天縱皺眉:“又是那不知廉恥的小尼姑?”啪一聲拍響驚堂木,喝問霍驚堂:“說!你們是不是見色起意?到底把人藏在哪兒?”
霍驚堂沒說話。
愕達木便靠著公案桌說道:“他不肯承認合夥偷人、藏人,但是我幾個手下親眼所見,還有客棧老板、旅客都能作證。”
蒙天縱便令人將人證帶回來,確實如愕達木所說,都親眼瞧見此人與其同夥帶回來一個小尼姑。
那客棧老板還戰戰兢兢說道:“我印象深刻,因兩位龍眉鳳目,氣度儒雅,見一麵便不可能忘記,何況他們當時帶著一個模樣有些俊俏的小尼姑,我還記得其中一位溫文爾雅的郎君特地來問有沒有後門,之後便帶著小尼姑從後門走了。至於去了哪兒,小的不知。”
蒙天縱再敲驚堂木叱問:“你還不承認?”
霍驚堂作恍然大悟狀:“原來你們說的是那名叫若善的小娘子?”
愕達木:“你裝什麼?我方才一遍遍問你把那小尼姑藏哪兒,你嘴巴硬得跟在冰天雪地凍過的饢一樣,現在到了公堂上、被這麼多人指認,瞞不住了才想起來?難道你這一天內還收留很多尼姑不成?”
“倒不是,就一個。但她說她不是尼姑。”
“不說彆的,她那身海青袍子可是庵堂裡才有,尼姑才能穿!她說不是,你就信了?”
“我此人純良,向來是容易同彆人推心置腹的。”
“放你娘的狗屁!你要不出衙門口找泡狗尿瞧瞧你這副尊榮究竟有哪點能看出純良二字?”愕達木深受刺激。
霍驚堂語氣涼涼:“人不可貌相。”
愕達木捂著氣急的心口,他真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厚顏無恥的人。
氣到極點反而清醒,不與他糾纏,轉身就對蒙天縱說道:“大人也聽見了,他承認他和同夥見色起意偷藏尼姑,卻在這裡胡攪蠻纏,擺明是想拖延時間。雖不知還有什麼陰謀詭計,但是未免夜長夢多,大人還是趕緊判他們誘拐良家婦女、褻瀆神佛,打斷手腳趕出涇州府,再叫人全城搜捕他的同夥和那小尼姑,趕緊剝了小尼姑的皮向神佛告罪!”
前頭的提議,蒙天縱倒是同意,隻最後一點他不讚同:“將人趕回庵堂裡就好,倒也不必扒皮。這樣,待抓到人便將她關進庵堂裡,再把她的情郎趕出涇州府,子不教父之過、女不賢母之惰,便把小尼姑的父母抓起來打板子、臉上刺字,愕軍主以為如何?”
刑罰不痛不癢,愕達木不樂意:“蒙大人未免太偏袒那小尼姑,你須知我們蕃族尊佛崇佛,而這小尼姑屢破教條,早就鬨得人心不滿,幾個有名望的蕃族首領來我這兒告狀,非要懲治小尼姑。您倒好,處處偏袒。”
蒙天縱臉色一變,他有些迂腐,不滿尼姑私通,有傷風化,也有平息蕃族異議的考量在內,而今聽愕達木這麼一說,心裡清楚他是徇私報複,也是沒法善了的意思,卻也沒辦法。
之前能請動愕克善是因他信佛,現在要是被他知道小尼姑私通男人,恐怕手段比愕達木更殘酷。
愕克善的態度便決定府內其他蕃族首領的態度,若是因此事認為大景不尊重他們的文化信仰而使涇州動蕩,朝廷怪罪下來,他擔待不起。
左右思量一番,蒙天縱便決定采取愕達木的意見,審問霍驚堂:“你快說你同夥和小尼姑的藏身之處,否則彆怪本府把衙門裡的家夥事全招呼到你身上!你細皮嫩肉扛不住的,快快從實招來。”
霍驚堂十指交握,大拇指轉啊轉,聞言便點頭:“民不與官鬥,我懂,我配合……讓我想想是去了哪兒?哦,想起來了,說是送小尼姑回她住的地方,大人可知她住哪兒?”
“尼姑當然住庵堂!”
“哪座庵堂?”
“當然是住……你問本府還是本府問你?言行無狀,跋扈飛揚。”蒙天縱橫了眼霍驚堂,剛準備派人去庵堂將人抓回來便見外頭有個官兵在張望。
愕達木走出公堂,聽那官兵說話,不由露出笑來,回頭看了眼望向這邊的蒙天縱,他尋思一會兒便說道:“你私底下多帶幾個人到庵堂抓住那小娘皮,彆再讓她跑了!也不用送衙門來,直接送我府裡就行。”
言罷再回公堂對蒙天縱說:“大人,不用派人過去了,他的同夥回客棧被逮個正著,正往這兒來。”
話音剛落便見一道身影走出影壁,穿過中庭,步伐匆匆地跑進公堂,衙役甚至來不及攔下他。
蒙天縱叱問:“來者何人,為何擅闖公堂?”
趙白魚訝然道:“大人不是找我?”
“我何時……你就是他同夥?”
趙白魚點頭。
“有人告你私拐尼姑,可認?”
“不能認。”趙白魚老實解釋:“當時情況是幾十個凶神惡煞的男人追著一個可憐的弱女子,那弱女子向我們求救,稍有幾分俠義心腸的人都不可能見死不救是不是?於是我就騙了他們,把人藏起來,然後送了回去。”
蒙天縱:“既然是救人,直接把人送回庵堂就行,為何多此一舉繞進客棧?你沒私通那小尼姑?”
“說的什麼話!那小女子甚至沒進過我屋裡,就在客棧後院裡繞一圈便從後門出去,不信你問客棧喂馬的雜役、店裡的小二,都能作證。”
蒙天縱再問證人,確實沒把小尼姑往房裡帶,如此倒不能責怪他們,確實是誤會,本意是見義勇為,人也送回去了,便想將二人當堂釋放,但是愕達木出聲阻攔。
“眼下什麼話都任他們說,要是那小娘皮壓根不在庵堂,這二人聯手撒謊欺瞞大人,意圖脫罪,等出了衙門還不是海闊天高任鳥飛?”
愕達木背對蒙天縱,揚起陰沉沉滿是算計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