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任弘站起身來,鬆了口氣:
“此案已經了結,死的人夠多了,不會有人再牽涉進去。”
“此外,趙胡兒,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是關於休屠王子金日磾(mìdī)的……”
……
“冠軍侯霍去病擊破河西後,匈奴單於責備駐牧此地的休屠王與渾邪王,二王商量著投降大漢,後來休屠王卻反悔,於是被渾邪王攻殺,率其部眾降漢。”
“休屠王的妻、子也被遷到了長安。”
任弘指著趙胡兒道:“休屠王子金日磾當時年僅十餘歲,和你從匈奴逃走的年紀一樣,被安置在黃門署為天子飼馬。”
“後來金日磾因為所養的馬膘肥身健,路過宮殿時目不斜視,天子便注意到他,常使其侍候身邊。一些貴戚在私下怨恨,說:‘陛下妄得一胡兒,反貴重之。’你猜孝武皇帝聽聞後如何處置?”
“如何?”同樣被視為“胡兒”,趙胡兒聽入迷了。
“孝武皇帝反而更加厚待金日磾!”
任弘是明白的,對漢武帝來說,金日磾這種在朝中無依無靠的人,最容易培養成孤臣,而一身本領,卻不受人待見的趙胡兒,又何嘗不可為自己的“孤友”呢?
任弘繼續道:“到了巫蠱之事後,江充的黨羽馬何羅等人因為害怕被牽連,欲弑殺孝武皇帝,於是在皇帝駕臨行宮時,暗藏兵刃而入!”
“當時孝武皇帝病老,脾氣暴躁,禁中隻有金日磾在,他懷疑馬何羅久矣,見其白刃入殿,竟奮不顧身,上去抱住馬何羅,大聲呼救!一起撞在瑟上,發出巨響,這才驚動了侍衛。”
“等侍衛趕到時,孝武皇帝因為怕傷了金日磾而令他們不要妄動,豈料這時候,金日磾已用匈奴的角抵技,將馬何羅摔到了殿下,摔得他鼻青臉腫!”
趙胡兒聞言拊掌大笑:“妙極,匈奴人確實擅長角抵,每年秋後大會,都要摔上幾天幾夜……後來怎樣,那金日磾得到賞賜了麼?”
任弘笑道:“經過這件事後,金日磾便以以忠誠篤敬而聞名天下,他成了孝武皇帝辭世前,臨危受命的五位輔政大臣之一,在內朝官中,地位僅次於大將軍霍光!”
“如今金日磾雖死,但他已為列侯,金氏子孫在朝中為大官,恩寵有加……”
“所以現在提起金日磾,天下人更多誇讚他的忠誠,他的篤慎,誰還敢說他是養不熟的狼,是不容於漢庭的胡兒?”
“金日磾胡父胡母,但他對孝武皇帝的忠誠,對大漢的忠誠,超過那些長於漢地,血緣純正,最後卻投降匈奴的漢人無數倍!”
說到這,任弘拳頭敲向自己胸膛:“所以,是胡是漢,這絕不是按血統來定的,而是看你心中,認為自己究竟是胡,還是漢!看你的所作所為!”
任弘故事講完了,他拍了拍趙胡兒的肩膀:“至少在我眼中,你儘忠職守,候望勤勉,暗暗向我提供奸跡,比起為了幾個錢,縱容奸商出境的程燧長、錢橐駝、劉屠,都更有資格做一個漢家兒郎!”
言罷,留下趙胡兒一個人去思索,任弘下了烽燧,正好呂廣粟在拌馬糧,任弘遂大聲道:
“廣粟,蘿卜昨夜也立了大功!給它加一粒……不,兩粒蛋!”
……
驚心動魄的奸闌殺人案之後,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八月中旬。
這十天裡,破虜燧的日子恢複了平靜,除了隔三差五要去步廣候官接受令史盤問外,每個人都各司其職,做著本分事。
任弘每日都會在《日作簿》上將一天的工作記錄下來:除了巡視天田,候望烽火,修補長城外,他還得管理倉庫甲兵、種植蔬菜,收割茭草、堆積積薪,加上炊事、記賬,大漢朝每一個燧長,都得是多麵手。
至於其他人,張千人心思還在狗身上,呂廣粟依然嘴饞,宋萬對任弘畢恭畢敬起來,韓敢當時常嘟囔賞賜還不到……
還有趙胡兒,在那天與任弘聊過後,他就再也沒紮過辮發,反而工工整整結了發髻,用荊昝固定住。為此沒少被韓敢當譏諷,但趙胡兒卻隻是一笑而過,不再把彆人的話語當回事。
到八月十二這天,尉史陳彭祖帶著幾個人,兩輛車,再次來到了破虜燧。
他一來,就告訴了任弘一個好消息:
“奸闌案了結了!”
陳彭祖那天帶著任弘麵見中部都尉,也分了一點小功,眼下笑得合不攏嘴,拍著滿載物什的牛車道:
“任弘,我這次來,除了帶新燧卒來補足塞防外,還給汝等送來了中部都尉的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