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葬身狗腹(2 / 2)

漢闕 七月新番 6635 字 7個月前

卻見一具赤身果體的男屍被放在土丘上的磚台上,仰麵躺著,看上去已經死了很多天,散發出陣陣惡臭。

更恐怖的是,一群狗,粟特人養的家狗,有黑的也有白的,正圍著屍體撕咬咀嚼,不一會功夫,那男屍已皮肉不全,腿骨畢露!

而那些方才還痛哭流涕的粟特人,大概是男子的家人朋友,麵對狗食人屍的場麵,卻不怒反喜。

“我想起來了。”

劉瑤光低聲道:“姑墨人說過,粟特人有陋俗,專於其聚落旁築一台,每有人死,取屍置至,令狗食之,直到隻剩下白骨為止,我還以為是玩笑話,不曾想竟是真的。”

烏孫、姑墨、龜茲和中原一樣,皆是土葬的邦族,講究人死歸土,留個全屍,他們連羌人火葬都覺得無法理解,更何況硬核的葬身狗腹?這死法比戮屍還嚴重啊。

韓敢當瞪大了眼:“難怪先前有粟特人會掘居盧倉大漢將士之墓,原來彼輩對自己人的屍體也如此折辱啊。”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諸位恰恰說反了,真正信奉阿胡拉瑪茲達的粟特,都認為死屍為不潔之物,黑暗進入了身體,才帶來衰老和死亡,任由它與地麵、水、火接觸,會汙染萬靈。所以必須淨化,隻能讓鳥兒或狗食儘。”

“所以真正的粟特人,絕不會碰死人遺物。這不正說明,那些掘墓之賊,是冒名的雜胡,是附墨城的假粟特人麼?”

任弘回過頭,正是刮了胡須後,臉顯得更胖的粟特薩寶史伯刀。

哪怕史伯刀再三解釋,但劉瑤光和韓敢當還是接受不能,進了粟特人村邑,喝他們的水,吃他們的食物時,都有些遲疑和擔憂,哪怕愛乾淨的粟特人確實將屋舍打掃得一塵不染。

任弘卻明白,這就是粟特人到哪都受排擠的原因啊。

聽說不管是於闐還是姑墨,隻要見識過粟特人葬禮的城邦,都毫不留情地將他們轟出主城,偏僻角落一邊呆著去。畢竟這種驚世駭俗的葬俗,在火祆教信徒以外的民族,都被認為是殘忍野蠻,很難讓人接受。

“難怪火祆教幾乎沒法傳播,就算不講究血統,誰死後願意變成一坨坨狗屎啊?這算不算活到狗身上去了。”

但這樣也好,雖然擁有財富,卻在西域備受排擠,毫無地位的粟特人,正需要攀附一個能保證他們安全和經商的強權帝國。

史伯刀先前在龜茲城與任弘接頭時,便告訴他,自己會賄賂守衛,帶著所有粟特人趕著駝隊離開龜茲城,前來姑墨的粟特人聚集點避難。因為史伯刀感覺龜茲要亂,待下去會出事。

“果然,才出城不久,就聽說龜茲王死了,是因為……”

史伯刀哈哈笑了起來,湊在任弘耳邊道:“是因為任君召妓不滿,大鬨龜茲引發了他的心疾,忽然暴斃。”

“這麼說我也和傅公一樣,殺死一個叛漢的胡王了?真得感謝龜茲人,這是大功啊。”

讓任弘也樂得不行,二人已經十分熟絡了,他拍了拍史伯刀鼓起的肚子:“不過史薩寶,那一日,我可是對你的表現十分滿意啊!之後又發生了何事?”

史伯刀道:“絳賓做了龜茲王,姑翼主政,龜茲戒嚴,城中聚集了兩千兵,彈壓不滿者。又發其餘城邑三千兵東行,與匈奴僮仆都尉一起圍困輪台。”

任弘和劉瑤光對視一眼,難怪這龜茲國鐵了心投靠匈奴了,原來是發生了一場政變,親匈奴的姑翼掌控權力,但這也意味著,龜茲現在極其不穩。

“任君不是應該護送烏孫使團去玉門麼?怎麼反來了西邊,用漢人的話說,這不是南轅北轍麼?莫非南下的路也被截斷了?”

任弘卻神秘一笑道:“若想向東,必先西行,史薩寶,我要托你為我購置幾樣東西。”

他一樣樣列出清單:“姑墨國不是有犛牛麼?且為我找來上好的犛牛尾三重,得用染料染成赤紅色,明黃色的纓,還要一根八尺的黑漆木杖,材質要好,最好是硬到能透胸而出的那種。”

史伯刀一一應下,任弘又看向一旁坐立不安,身上癢卻不好意思去抓的瑤光公主道:“還要為這位淑女準備一間乾淨屋舍,足夠的熱水,勞煩了。”

任弘是知道的,他們夙興夜寐的跋涉,幾乎連歇息的時間都沒有,更彆提洗澡了,瑤光雖然亦是“天當穹廬地當床”,不挑剔也從不抱怨,但五天不洗澡,沙裡來土裡去,公主已經忍無可忍啦!

瑤光感激地看了任弘一眼,如蒙大赦,也不管這粟特村落的葬禮何其可怖了,匆匆起身跟著粟特女子出門而去。

“老韓,你與瑤光公主的護衛出去周邊巡視,不可大意。”

任弘連韓敢當也打發走了,這才對史伯刀低聲道:

“史薩寶,還有一事。”

“任君請說。”

史伯刀知道,漢與匈奴正在西域角逐,但對粟特人而言,喜怒無常,又無法提供絲綢的匈奴並不是一個很好的貿易對象。

而這幾個月來,他也嘗到了壟斷大漢絲綢貿易的甜頭,所以寧可拚著犧牲西域北道粟特人生意的風險,也要成為大漢的朋友!對任弘要求,可謂是有求必應。

“請史薩寶讓粟特人,在姑墨、溫宿、尉頭等城郭國的集市,宣揚一件事。”

任弘侃侃而言:“龜茲王劫殺烏孫使團,欲扣留烏孫公主、王子,幸有漢使助之,公主、王子得以脫身。而龜茲又派人追殺,幾死矣。”

“烏孫號稱控弦十萬,西域最強的行國,如今被龜茲羞辱輕慢,若還隻是忍氣吞聲,而尤不敢加兵於龜茲。姑墨等邦每年的貢賦,大可不必再給烏孫,而該轉交給龜茲了!”

“最後再編個歌謠,改成當地語言,在各邦散播。”

任弘也是人才,拍著手,張口就來。

“烏孫烏孫,龜茲之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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