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匈奴是與漢匹敵的百蠻大國,單於可不回拜漢使。
而從漢武帝開始,帝國執政者心裡的執念,便是想要讓這個百年堅敵向自己低頭臣服。經營西域也好,和親烏孫也好,都是為了實現這個大目標的手段。
就在任弘猜測,待會大概是解憂公主為自己做翻譯時,肥王卻開口道:“任謁者看著年紀輕輕,卻真是厲害,竟斥得我兒烏就屠無話可說。”
原來你會說漢話啊!
解憂公主笑道:“昆彌從十年前,便學會了漢言,因為想聽懂我與兒女們在說什麼,隻是在部眾麵前,決計不提。”
肥王的漢言顯然是跟解憂公主學的,這個女人是真的厲害,將肥王哄得服服帖帖。雖然看她和肥王,一個纖細美麗,一個肥胖粗魯,簡直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可好歹,這牛糞對鮮花還不賴,肥王與解憂很恩愛親密,如此解憂的日子,比起那些在匈奴飽受閼氏欺淩的和親公主們,好太多了。
但前提是,肥王不早於解憂死去。
任弘笑道:“對由誰統兵報複龜茲,昆彌想清楚了?”
肥王哈哈大笑:“既不是烏就屠,也不是元貴靡。”
他拍著自己鼓起的肚子:“我親自去!”
“昆彌,殺雞焉用牛刀……”解憂想要出言勸阻,肥王卻止住了她,看著任弘道。
“先前那些話語,龜茲對烏孫的侮辱也好,攻打龜茲的利好也罷,都是說給翕侯們聽的,不必再重複。”
“任謁者,說說敞亮話罷,我很清楚,漢與匈奴在爭奪西域北道,烏孫一旦出兵助漢,就意味著被卷入此戰之中。”
“若是讓烏就屠為將,他定會故意拖延,坐視漢軍覆滅,甚至會幫助匈奴阻撓大漢援軍到來,這便是棄漢而投匈奴。”
“可若是讓元貴靡為將,他定會迅速擊破龜茲,甚至會聽漢使的話,幫助漢軍逼退匈奴,那等同於與匈奴決裂!”
“倒不如我親自將兵,如此既能懲罰龜茲,保住烏孫的顏麵,亦可見好就收,不參與漢匈之爭,讓烏孫在匈奴與漢之間維持中立,保我民眾周全。”
他看向妻子,歎道:“如此也能解除龜茲對匈奴的支援,讓被困漢軍等待馳援到來,解憂,你也應該滿意了罷。”
解憂默然不言,她知道,自己的第二任丈夫看似昏聵肥胖,可實際上,卻也有精明的小心思。
否則,如何能將當年幾乎分裂的烏孫維持了二十年,還讓國勢越來越強?
但她本來計劃,這次說動昆彌出兵,是能讓烏孫背棄匈奴,與大漢達成同盟的好機會。自己和親以來默默堅持的使命,也算有了完成的曙光。
但肥王,顯然還在顧慮匈奴之強,不願徹底倒向大漢啊。
而另一邊,任弘卻想道:“若他真是如此想的,召我來見作甚?”
任弘此次來烏孫,小目標是借烏孫的兵,解西域漢軍之困。
但他還有個大目標,那便是完成當年由博望侯張騫草創,卻始終未能實現的計劃:將烏孫徹底拉入大漢陣營,圍堵匈奴,斬其右臂!
在雪山上跋涉時,有那麼一瞬間,任弘感覺到,自己的身形已與博望侯重合了,就看接下來這一步,能否超越前人!
隻要肥王有所遲疑,就有被說動的可能。
任弘遂道:“昆彌,恕外臣直言,匈奴與烏孫,遲早會變成死敵,十年……不,五年之內必有一戰!”
肥王瞪了任弘一眼:“哦?匈奴與烏孫約為昆弟,一直敬重有加,隻要烏孫不徹底倒向大漢,匈奴也不會太過為難,豈會成為死敵?”
牆頭草兩麵倒這套,烏孫已經玩了二十多年,非但沒玩砸,反而得了大漢和匈奴的許多好處,同時迎娶了兩個帝國的公主,倍有麵子。畢竟在西域戰場上,烏孫舉足輕重。
“請昆彌聽我細說。”
任弘用手指蘸了點酒水,開始了他最擅長的畫地圖。
“我聽聞,匈奴在冒頓、老上、軍臣三代單於時,諸左王居東方,正對著大漢上穀以東,接穢貉、朝鮮。右王則居西方,正對著上郡以西,控製河西,接氏、羌。而單於庭正對代郡、雲中。”
“到了孝武皇帝繼位,雄材大略,憤高皇帝白登之恨,為報九世之仇,遂募天下良家材力之士,馳射上林,講習戰陣。用衛霍為將,率天下精兵,奮擊匈奴。”
好吧這幾句太過文縐縐,肥王聽不太懂,得解憂翻譯成烏孫話。
任弘繼續道:“漠南之戰、河西之戰、漠北之戰,漢兵深入窮追二十餘年,匈奴屢屢敗北。右賢王、左賢王、匈奴單於皆受重創,疲敝勞苦,不得不開始遷徙。單於由是遠遁,而幕南無王庭。”
“而如今,壺衍鞮單於年少初立,母閼氏不正,國內乖離,常恐漢兵襲之,於是單於庭愈發遷往西北。左賢王也為漢軍和烏桓、鮮卑所迫,放棄了東部草原,西遷至冒頓時單於庭所在的雲中以北。”
“至於右賢王部,亦慢慢往西移動,直酒泉、敦煌郡、西域,右賢王庭,更已經到了東天山,與烏孫相鄰了!”
“昆彌發現了麼?”
任弘目光炯炯:“匈奴,在拚命躲避大漢的兵鋒。”
“匈奴,在西遷!”
“在匈奴以西,堅昆、呼揭、蒲類皆已被匈奴吞並,車師亦同奴婢。”
任弘畫了一條從蒙古高原,劃向西北的箭頭,其目標,直指北疆!
“而匈奴西遷路上,下一個要霸占的地方,便是烏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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