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弘故意道:“皇曾孫方才為何不報身份?若知你是皇親,彼輩或許便不敢造次了。”
劉病已有些不好意思:“不瞞西安侯,去年我遊覽五陵,去到左馮翊蓮勺縣鹵中鄉,被一群當地輕俠所困。我當時不懂事,報了身份後,卻被那群遊俠兒打得更狠了,嘴裡還罵道,打的就是劉姓,打的就是宗室皇親!”
還有這種事?還真是打架鬥毆的年紀啊,年輕真好。
劉病已感慨道:“出了長安後,這廣袤的天地間,閭裡奸邪,吏治得失,與未央宮和尚冠裡中的規矩,全然不是一回事,皇曾孫?還是隱了這沒用的身份吧,我本來也隻是個白身庶民。”
“皇曾孫不可自棄啊。”
任弘指著他手上的劍道:“我曾聽古之賢人言,劍分三種。其一為庶人之劍,蓬頭突鬢,結曼胡之纓,衣短後之服,瞋目而語難。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此庶人之劍,無異於鬥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於國事。”
“皇曾孫乃孝武後裔,他日當封關內侯,雖行走於民間,但也當自愛性命,不可輕易與人劍鬥決命啊,這庶人劍,還是少用為妙。”
劉病已聞言肅然,再作揖道:“敬諾。”
卻又抬起頭來笑道:“不過,昔日留侯雖為高皇帝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但他年輕時,也曾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擊之間,欲刺殺秦始皇帝。”
“而我近日聽聞關於西安侯的傳說,一人滅一國,火牛破胡虜,雖屢出奇計,但最開始單騎上天山時,亦無外力可借,能抵達烏孫,靠的不也是心中那一柄庶人劍的膽氣麼?”
“故病已以為,以留侯與西安侯之事觀之,丈夫生於世間,此劍可收,可藏,卻不可缺!”
好小子,還會舉一反三啊,表達了自己的看法,言辭卻很得體。看來其心中,確實有一股剛銳之氣,立著一把“庶人劍”。
這時候王奉光已進去看過女兒,出來朝任弘長拜告罪:“本欲邀約西安侯宴飲,樂於今宵,豈料卻遇上了這等事,我……”
“王兄不必解釋,你家出了這等大事,自不能舉辦筵席,還是好生寬慰汝女吧,人死為大。”
任弘看向劉病已:“等這邊事了了,王兄與皇曾孫不妨去長安尚冠裡我家中再聚,弘明日還有案牘之事,便不久留了,就此告辭!”
說罷便拂袖出門,與眾人縱馬而去,沒有半分遲疑。
劉病已站在院子裡回味了一會與任弘的對話,而後才進了屋舍。
王氏淑女氣急攻心,此刻還躺在榻上,而一位著曲裾繡夾裙,打扮樸素的年輕女子正守著她,細心地掖好被褥。
見劉病已推門而入,女子舉起手指示意他彆說話,足下的躡絲履輕輕踩著步子,到了門口,反手合上裡屋的門。
“平君,方才沒受驚嚇罷?”
許平君與其母無半分相似,十分賢淑乖順,搖頭道:“他們嚇不到我。”
卻又歎息:“倒是良人方才在外麵說什麼伏屍二人,血濺五步,可真真嚇到妾了,妾真怕推門而出時,看到良人如鬥雞場上的鬥雞,歪著脖頸,流血倒在地上。”
劉病已笑道:“也是憤於他們說王氏淑女是不祥之人,甚至汙蔑她下巫蠱害了那幾人,你是知道我身世的,一聽巫蠱二字就來氣。”
見許平君欲言又止,他連忙道:“不過你說得對,方才西安侯也如此告誡我。”
劉病已握住了妻子的手,沒了方才熱血衝頭的狠勁,言語十分溫柔:“我是已婚男子,不再是從前單身獨行的時候了,做事應顧慮更多才對。”
“往後這種情形,我應該學學西安侯,以智取,而非勇勝!”
……
而在回長安的路上,任弘騎在馬背上,卻忽然笑出了聲。
與他並肩騎行的劉瑤光詫異:“任君笑什麼?”
“無事,無事。”
任弘笑的是,這劉病已的經曆,真是百裡挑一啊,明明是皇室近親,卻沒長在宮闈之中,從小曆經監獄、掖庭、裡巷,根本不必微服私訪,因為他本就行走在人間了。
今日任弘看到了他仗義的一麵,還真是個喜好任俠的熱血青年,儘管出身苦,但靠著衛太子餘黨們的照顧,沒吃過生活的虧,如同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
但就是這樣的人,曆史上得經曆了多大的變故和打擊,才會被打磨成腹黑老練的君王呢?
人的性格與經曆有關,有了任弘介入後,這塊胚子日後會被雕琢成什麼形狀,猶未可知。
任弘暗道:“劉病已年紀尚小,三觀還未定型,隻要有一兩年時間,哪怕是直的,我也能給他掰彎嘍!”
……
ps:第三章在晚上,會有點晚。